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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她是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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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跃青离图》中的马儿青离也因着百灵儿的蛊惑,折磨得失魂落魄,白白残害了数条性命,百灵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的生命惨死在青离的铁蹄之下,冷眼旁观,鲜血淋淋的场面竟让她从中感觉到一丝快感。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呵,报复竟是如此令人愉悦呢!

    谢远虽不及妙笔生,但对百灵儿却是疼爱有加的,百灵儿虽已练就得心如铁石,却仍不免为谢远所触动,谢远的好被她一点一滴牢牢记在心里,她甚至想过,若就此与谢远执手到老,相伴一生,会不会令她早已千疮百孔,空白一片的心稍稍变得满足些?

    然而,好景不长,平淡的生活似乎永远不会眷顾百灵儿,谢远终是发现了一切,抛却荣华带着青离离开了京城,做他们的闲云野鹤去了,百灵儿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说来也奇怪,她似乎永远都是孤孤单单的,在画中时,繁花遍地,她一人孤芳自赏。有了人的身子后,妙笔生的心中只在乎他的画,百灵儿用自己的整个心来爱他,一片赤诚只有她一人托付,冷冷清清的爱让她的心凉了。现如今,谢远陪她走了一段路,终是又离开了她,她总是如此孤单,仿佛这是宿命,她逃不开,躲不掉。

    天地很大,但哪里都不是百灵儿的家。百灵儿无处可去,跋山涉水,回到了春熙城。春熙城外的乱坟岗,坟头绵延无数,杂草遍地,一个个坟包如相对而望,都看不出对方的前世今生。幸运的,立的有碑,好歹留了个名姓,不幸的,只一堆黄土拢起,岁月更替,自生自灭,坟头平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寻常百姓,孤苦人家,家中有人去世,只能埋在这里。在这里流连的孤魂野鬼多了,彼此有个照应,还不至于寂寞,相携去阴曹地府,受罪也有众鬼陪着,苦难便不显得凄凉了。

    百灵儿来到乱坟岗,正是晚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落英坡倒是有几间茅屋,只是离这里也有段距离了,需得走大半个晚上,百灵儿望望荒凉的四野,思忖着是该继续赶路,还是该在这孤魂野鬼出没的地方凑合一晚。

    若要往前走,需要穿过这片乱坟岗。四周很黑,唯有月光可以照清前路,百灵儿举目望去,黑暗中遍地凸起,像有无数人蹲在地上,斜睨着她,林立的树木张牙舞爪,助长了阴森的气势。百灵儿感到身上寒意骤起,踯躅不前。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坟堆中亮起了一簇火苗,青色的火苗。

    火苗悬在半空中,微微摇曳,明灭不定,清冷的光照见周围的坟包,如蹲在地上的人忽然苏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百灵儿知道,这是鬼火。

    喘息中,鬼火晃了晃,向她飘来。

    与此同时,微弱的哭泣声一并传来,数道鬼火平地而起,眨着眼睛,扑向惊魂不定的百灵儿。

    百灵儿急速向后退去,鬼火却紧紧跟随,不过片刻功夫,已近身前了,它们将百灵儿团团围住,倒真是一点逃跑的缺口都不留给她。

    哀怨的哭泣从鬼火中传来,百灵儿眼见情况不妙,一声长鸣,身体化作了百灵鸟,直直向空中冲去。

    鬼火紧追不舍,哭泣声乍停,有个苍老的声音嘶哑出声,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呼唤。

    “生花……你是不是生花?”

    百灵儿的身子顿住了,停在空中盘旋着,周围的鬼火听见苍老声音的召唤,幽幽熄了,死寂重又回来,压得百灵儿透不过气来。

    见危险远去,百灵儿飞回地面,重又化作了女子的面貌。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小丫头,你是不是生花?”

    “生花?”百灵儿心中疑惑,他说的生花,莫不就是‘生花’笔吧?

    夜色中,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品味了半天,欣喜若狂:“确实是‘生花’,小丫头,你的身上有‘生花’的味道,你应该就是用‘生花’画出来的吧?”

    百灵儿心惊:“你知道‘生花’笔?”

    夜空中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何止知道,我与它还是旧识呢!”

    百灵儿觉得自己的胸口又火烧火燎起来,像是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她还未及细想,便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万灵枯,别来无恙啊。”

    百灵儿愣住了,这话像是有人操纵着她说出来的。

    苍老的声音很是雀跃:“生花,果真是你,我就说嘛,这小丫头身上的气味不一般,看来,上天也在助我复生呢!”

    百灵儿轻轻笑道:“万灵枯,总躲在暗处做什么,出来让我瞧瞧!”

    万灵枯咬牙切齿地道:“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出来了会吓着你的。”

    百灵儿皱眉:“我何时嫌弃过你的模样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万千蜘蛛在地上爬过,百灵儿惊恐地望着地上层层叠叠的土包,可以看出,一个黑影正麻利地翻越着这些土堆成的山,快速向她移来。

    这是,枯枝么?

    百灵儿怔怔看着自己面前一堆枯枝似的东西,连尖叫都忘了,这堆枯枝瘫在地上,看上去与秋日里已逝去生命的树枝没什么两样。

    百灵儿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想要看看这枯枝里裹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枯枝微微颤动,一个人头急弹而出,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瞪着百灵儿,把她吓得摔在地上。风过,他满头白发漫天飞舞,将一身的黑暗都点亮了。

    他声音嘶哑:“嘿嘿,小丫头,不要害怕,你我可是同源呢!”

    百灵儿伸脚向他踢去:“你胡说,我如何会与你这怪物是同源的?”

    胸口滚烫,一个声音在百灵儿体内说:“小丫头,你们二人都是我画出来的,自然是同源的。”

    百灵儿恍然大悟:“妙笔哥哥说的那个祸害人间的万灵枯就是这个怪物?”

    那声音笑了:“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当初可是生得模样俊俏,风流倜傥呢!”

    “你胡说,”百灵儿道:“妙笔哥哥说万灵枯已经死了,为何又在此地现身了?”

    万灵枯呜咽了一声,哑声道:“我是谁,我是活死人,谁能杀得了我,当年他们将我好生折磨,受尽苦楚,如今我又重生了,定要让他们百倍千倍偿还回来!”

    百灵儿望着万灵枯狰狞的面目,心里直泛恶心,转身就要逃走,不料万灵枯一只枯抓倒是迅速,抓着百灵儿的脚踝将她扯了回来,嘶声道:“生花,你要救我,除了你,无人能帮我了。”

    体内仿佛升腾起一股力量,将百灵儿牢牢地按在了地上,她拼命挣扎,却是徒劳无功,万灵枯爬到她身上,一张腐朽的脸近在咫尺,百灵儿的眼泪不住往下流,偏过头去,忍住不去看那双仿佛淌着血的眼珠子。

    身体里忽然传出一声轻柔的笑,百灵儿如被人下了蛊,安静下来,不动了,怔怔地望着万灵枯,生花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乖灵儿,听我的话,若要报复妙笔生和‘八珍图’中生出的贱货,万灵枯可是能好好帮你呢!”

    “他真的能帮我?”百灵儿小声问。

    “那是自然,”生花道:“可是,万灵枯如今这副模样,即便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以,你要先帮他恢复本来面目!”

    “如何帮他恢复本来面目?”

    生花笑了:“这个简单,你只需找几个活人来,把他们的命续给万灵枯便好了。

    “如何给她续命?”

    “嘻嘻……”生花嬉笑:“这个嘛,万灵枯自有办法,就不劳你操心了,你看这样如何?”

    “好!”百灵儿面无表情答道,她的眼神空洞,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面上的泪痕还未干,万灵枯喉头咕噜咕噜直响,凑过头去,将她脸上的泪痕舔得一干二净。

    百灵儿任由万灵枯焦黑的身体在自己脸上轻蹭着,一动不动,像是没了魂灵……

    那些往事,百灵儿都记得。

    这么些年过去了,百灵儿已经不是百灵儿了,她觉得,更多的时候,她是生花,她好像做着一场永远都醒不来的梦,在这个梦里,她是生花。

    百灵儿站在一片漆黑的落梅苑前,这门上雕刻的花纹她还记得,世殊时异,这株梅花仍是生机勃勃,永远没有枯萎,永远没有衰败,也只有在妙笔生的手中,年华可以永驻,青春没有腐朽,只是可惜了,他能留住大好春光,却偏偏留不住一个人的心。

    都说妙笔生是鬼手画圣,能穷丹青之妙,化腐朽为神奇,百灵儿很想问问他:你,画得出我的心么?

    百灵儿轻轻抚摸着门上灵动的花纹,喃喃道:“可惜了,这株梅花开得再好,也不过是落梅而已,你同我一样,终是不够好命呢。”

    百灵儿自嘲地笑笑,这般触景生情的事情她已许久没做过了,这说明,她的心肠还不够硬呢。她抬手将门上的锁打落,推门走了进去,庭院里繁盛依旧,那些她喜欢的植物仍种着,模样看似比从前更好了,想来它们的待遇还算不错。

    百灵儿随手拈下一朵杜鹃花嗅了嗅,生命的昂扬被她吸入肺腑,让她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她虽为人不过数年,却是已将辛酸尝遍,所以她已然老了。

    人的七情六欲,果然不能滋养人的。

    百灵儿将杜鹃花丢了,抬脚漫不经心地踩上去,花已零落成泥了,在她三寸金莲之下黏了清香,她每走一步便香气袭人了。

    院中的房间门窗紧闭,手摸上去,没有半点灰尘,可以看出有人时常打扫,百灵儿毫不客气地走进屋中,黑暗浓郁得化不开,百灵儿凭着记忆摸到桌前,果然,烛台的位置没变,她点亮了灯,眼前霍然而来的明亮让她觉得舒服多了。

    她终于可以再看看她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可是,还不容她仔细回顾,满墙女子的笑靥便将她簇拥了,她看着身边无数个自己,瞬间晕眩了。

    “妙笔哥哥,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初生为人的百灵儿懵懂地问。

    “妙笔哥哥,灵儿不会离开你的,灵儿要一辈子都陪着你!”落英坡的夕阳余晖中,百灵儿倚在妙笔生怀中,娇羞地道。

    “妙笔哥哥,那你在乎我吗?”百灵儿似是撒娇,可她清楚,她的心是酸涩的。

    妙笔哥哥,你在乎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