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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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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了,罗曼丽抱着电话机躺在床上,不知道好不好打出这个电话。她和梁正为分开三年了。今天晚上,她撕心裂肺地想念着他,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很想知道他现在的生活。

    分手三年后,突然打电话给旧情人,他会怎样想呢?他会不会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她该用甚么借口找他?

    三年了,那些甜美的回忆穿过多少岁月在她心中飘荡?她翻过身子去,把电话机压在肚子下面。她很想念他,却又害怕找他。她为甚么要害怕呢?三年前,是她提出分手的。既然是她要走,现在打一通电话给他,并不会难为情。然而,跟他说些甚么好呢?

    她昨天跟程立桥分手了。她一点也不难过。程立桥是不错的,可是,拿他跟梁正为比较,他便有很多缺点。近来有好几次,当他深入她的身体,她也闭上眼睛不望他。她知道,她已经不爱他了。

    但她不想告诉梁正为这些。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有一丝的后悔。

    她拧开收音机,刚好听到夏心桔主持的cha ela。一个女人打电话到节目里问夏心桔:

    ‘假如一个男人和你一起一年零十个月了,他还是不愿意公开承认你是他的女朋友,那代表甚么?’

    夏心桔反问她:‘你说这代表甚么?’

    女人忧郁的笑了笑,回答说:

    ‘他不爱我。’

    是的,当你不爱一个人,你一点也不想承认他和你的关系。她跟程立桥一起十一个月了,她一开始就不想承认她和他的关系,她知道自己很快便会离开他。有些男人,你说不出他有甚么不好,可是,你就是没有办法爱上他。当时寂寞,他只是一个暂时的抱枕。

    danfogelberg的longer在空气中飘荡,她拿起了话筒,拨出梁正为的电话号码。电话那一头,传来他的声音。

    ‘你好吗?’她战战兢兢的问。

    ‘是曼丽吗?’

    他还记得她的声音。

    ‘没甚么,只是问候一下你罢了。’她说。

    ‘你好吗?’

    他充满关怀的声音鼓舞了她。

    ‘你甚么时候有空,我们或许可以吃一顿饭。’她说。

    ‘哪一天都可以。’他说。

    ‘那明天吧。’

    挂上电话之后,她从床上跳到地上,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都翻了出来。明天该穿甚么衣服呢?该穿得性感一点还是不要太刻意呢?三年来,她胖了一点,现在已经来不及减肥了。她站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她比三年前老了一点,但也比三年前会打扮。

    这些岁月的痕迹,梁正为不一定看得出来。

    明天,她要以最美丽的状态跟他再见。她要在他心里唤回美好的回忆。

    刚才他的声音那样温柔,也许,他同样怀念着她,只是他没勇气找她罢了。

    第二天晚上,她穿了一条性感的大v领裙子赴约。梁正为看来成熟了一点,也变得好看了。

    三年不见,他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的事业也很成功。而她自己,却没有多大进步。

    她的工作不得意,感情生活更不消提了。

    看到梁正为现在活得这么好,她有点不甘心。当天为甚么要放弃他呢?她太笨了。

    ‘有女朋友吗?’她微笑着问他。

    梁正为笑笑摇了摇头。

    太好了,他跟她一样,还是一个人。

    ‘三年也没谈恋爱,太难令人相信了。’她说。

    ‘要爱上一个人,一点也不容易。’他说。

    她点了点头:‘是的。’

    她最明白不过了。

    三年前,她二十六岁,他二十九岁。他们同居了四年。她很想和他结婚。可是,每一次当她向他暗示,他总是拖拖拉拉,她终于认真的说:

    ‘我想结婚。’

    一次又一次,梁正为都推搪。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她质问他。

    ‘我们都已经住在一起了,跟结婚有甚么分别?’他说。

    ‘假如你爱我,你是会娶我的。你不够爱我。’

    是的,他不够爱她,他还不愿意为她割舍自由。

    梁正为解释说,他还有很多梦想。

    她并不认为婚姻和梦想不可以并存,这不过是借口。

    一天,她跟梁正为说:‘不结婚的话,我们分手吧。’

    她马上就收拾了行李搬走。她满怀信心的以为,为了把她留在身边,梁正为会屈服。可惜,她错了,他并没有请求她回去。这一局,她赌输了。

    既然她走了出来,又怎可以厚着脸皮回去呢?

    三年来,她谈过几段恋爱,百转千回,她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梁正为。他在她心中的回忆,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取代。从二十二岁到二十六岁这段美好的时光,她和他一起成长。她竟然为了一时之气而放弃了他。她一天比一天后悔。她那时候太自私了。假如她爱他,她不应该逼他结婚。

    ‘我可以去参观你的房子吗?’她问。

    ‘当然可以。’

    梁正为把她带回家。罗曼丽以前送给他的一盏小灯,仍旧放在他床边。那是他二十七岁生日时,她买给他的。她很喜欢那盏灯。那个波浪形玻璃灯罩下面,是一个金属的圆形灯座,这个灯座便是开关,随便按在哪一处,灯便会亮。梁正为喜欢在跟她做ài的时候把灯亮着。温柔的光,映照在他和她的脸上,她爱张开眼睛望着他,这样她会觉得很幸福。

    床边的小灯亮着,他还没有忘记她吧?

    三年了,他们又再一次拥抱和接吻,他深入她的身体。她张开眼睛凝望着他,沉缅在他的温柔之中。

    她希望他重新追求她。她不要再寻觅了。

    那天午夜,她爬起床,说:‘我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她潇洒地离开。她想把这一次甜美的重众当作一次偶然。也许,梁正为比她更后悔当天太不珍惜。为了尊严,她不会主动。

    第二天,梁正为约了她下班后在酒吧见面。他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她失望透了。也许,昨晚在他来说,也只是个偶然。旧梦重温,只是因为当时寂寞。

    既然梁正为不再爱她,为甚么仍旧把她送的灯放在床边?也许,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害怕她又要他结婚。

    ‘那时候我真是自私。’她说。

    ‘嗯?’他不明白。

    ‘关于结婚的事——’

    ‘我也很自私。’他抱歉地说。

    ‘我现在—点也不想结婚。’

    ‘为甚么?’

    她笑了:‘我已经过了很想结婚的年纪。’

    她并没有说谎。这些年来,她对婚姻已经失去了憧憬。那时她为甚么想结婚呢?

    她要用婚姻来肯定他对她的爱。他愈是反抗,她愈要坚持,甚至不惜决裂。

    ‘假如我们当时结了婚,不知道现在会变成怎样?’她说。

    梁正为笑笑没有回答。

    她望着他,那些美好的日子干百次重复在她心里回荡,她真蠢!那时为甚么要离开他呢?她不会再放手。

    以后的每一天,她常常在夜里跟他通电话,向他诉说工作上的不如意。有一、两次,她刻意告诉他,有几个不错的男人对她有点意思。

    有时候,她会在下班之后找梁正为一起吃饭。他总是乐意陪伴她。他仍然是关心她的。她重温着和他恋爱的日子。他们现在甚至比从前要好一些。他们可以坦率地交换意见。从前,当他的意见跟她不一样,当他不肯迁就她,她便会向他发脾气。

    她自恃漂亮,以为他会永远俯伏在她跟前。原来是不会的。

    今天晚上,他们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她的手穿过梁正为的臂弯,头幸福地搁在他的肩膀上。

    ‘去你家好吗?’她问。

    ‘曼丽,我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他松开了手说。

    ‘为甚么?你不是很爱我的吗?是我要离开你的。’她骄傲地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不再是情侣。’他解释。

    ‘那你为甚么还把我送给你的灯放在床边?’

    ‘和你一起的日子,的确很美好。’

    ‘那为甚么不可以再开始?’

    ‘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男人。’

    她用双手掩着耳朵:‘我不要听!你曾经答应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

    ‘我仍然会这样做。’

    她忽然问他:‘你是不是在向我报复?’

    梁正为不知道怎样说才会使她明白。他曾经深深地爱着她。当她提出要结婚时,他也曾经认真地想过为她割舍自由。当她离家出走,他却忽然如释重负。她说得对,他不想结婚,或许是他不够爱她吧。

    三年了,他和她并没有一起成长。他偶然会想起她,希望她过得快乐。然而,他对她的爱已经随着岁月消逝。重聚的那天,他更清楚知道,爱她的感觉已经远远一去不回了。她突然再找他,他知道她的日子一定过得不太快乐。他觉得对不起她。假如当天他愿意和她结婚,现在也许会不一样。她是他爱过的女人,他很乐意照顾她,但他不想占她便宜或者耽误她的青春。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

    电话的铃声响起,是那个女人找他。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想去吃意大利菜。’

    ‘意大利菜?好的。’他愉快地说。

    ‘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是谁找你?’罗曼丽问。

    ‘朋友罢了。’

    ‘是女孩子吗?’

    ‘是的。’

    ‘你不是说没有女朋友的吗?’她心里充满妒忌。

    ‘她的确不是我女朋友。’梁正为忧郁地笑了笑。

    她明白了。刚才他讲电话的时候,神情是多么的温柔,电话那一头的女人,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回家的路上,她痛苦地主贝备自己。是她不要他的,她现在又凭甚么妒忌呢?

    她听梁正为提起过有一家意大利餐厅的水准很不错,并说改天要带她去。他和那个女人想必是去那里吃意大利菜了。她要看看她是甚么女人。

    第二天晚上,她故意约了李思洛、林康悦和杨仪玉几个旧同学在那家意大利餐厅吃饭。打电话去预留桌子的时候,她已经打听过了。果然有一位梁先生预留了一张两个人的桌子。

    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出现,假装意外地碰到梁正为。他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那里吃饭,女人有一张漂亮的睑。如果这个女人长得不漂亮,她也许还好过一点。她长得漂亮反而让她痛苦。她故意走过去他们那张桌子打招呼。梁正为尴尬地为她们介绍。

    那个女人的名字很奇怪,叫夏桑菊。

    ‘听起来像凉茶。’她说。

    ‘是的。’夏桑菊说。

    ‘我是梁正为以前的女朋友。’她搭着梁正为的肩膀说。

    ‘能够跟旧情人做朋友,真是难得。’夏桑菊的声音充满了羡慕。

    ‘是的,我也这样想。’她说。

    她回到自己的桌子,偶然朝他们看看。他们看起来的确不像情人,可是,她讨厌看到梁正为痴情的眼神。他好像一厢情愿地爱着那个女人。

    第二天,她约了梁正为下班后在酒吧见面。

    ‘那天是不是吓了你一跳?’她问。

    ‘也不是。’梁正为说。

    ‘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梁正为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仍然爱着已经分了手的男朋友。’

    ‘她不爱你?’她故意刺伤他。

    沉默了片刻,他说:

    ‘可不可以不要提她?’

    ‘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就是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

    ‘你不要再这样好吗?你不要再管我!’他有点不耐烦。

    ‘是的,我无权再管你!’她的眼睛湿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的?’

    她笑了:‘你现在倒转过来拒绝我吗?你不要忘记,是我首先不要你的!’

    ‘那你为甚么又要回来?’

    她的眼泪几乎涌了出来。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要她亲口承认后悔吗?这一点最后的尊严,她还是有的。

    也许,她根本不应该再找他。假如永远不再见,她不会后悔得那么厉害。离开了一个男人,最好也不要再回头。

    夏桑菊有甚么好呢,他宁愿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也不愿意回到她身边。不过三年罢了。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会永远爱她,现在,他却爱着另一个女人。

    男人的诺言,还是不要记住的好。记住了,会一辈子也不快乐。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在梁正为的公寓外面等他,然后跟踪他。她没有任何目的,她只想在他后面跟踪他。这是她和他告别的方式,她想把他的背影长留心上。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梁正为跟踪着夏桑菊。他为甚么跟踪夏桑菊呢?

    梁正为跟踪夏桑菊到了一幢公寓外面。夏桑菊走进去,他就站在公寓对面一个隐闭的地方守候。

    为了不让他发现,她躲在另一个角落。

    到了午夜,夏桑菊从公寓里走出来。她跟几个钟头前进去时的分别很大。几个钟头之前,她打扮得很艳丽。离开的时候,她的上衣穿反了,头发有点乱,口红也没有涂,脸色有点儿苍白,她一定是和男人上过床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已经分了手的男朋友。她踏着悲哀的步子走在最前头,梁正为跟在她身后,而她自己就跟在梁正为后面。

    梁正为是要护送夏桑菊回家吗?

    她从来不知道她所认识和爱过的梁正为是一个这么深情的男人。

    梁正为一定不知道,当他跟踪自己所爱的女人时,也有一个爱他的女人跟踪他。

    她笑了起来,他们三个人不是很可怜也太可悲吗?

    重聚的那天晚上,床边的灯亮着,当她张开眼睛望着梁正为的时候,她发现他闭上了眼睛。他和她做ài时,心里是想着另一个女人的吧?早知道这样,她宁愿把灯关掉。

    昏黄的街灯下,梁正为拖着长长的影子跟踪着夏桑菊,当夏桑菊回家了,他才悲伤地踏上归家的路。她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灯下的背影,愈来愈远了,告别的时刻,她把心里那盏为重众而亮起的灯也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