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再次醒来,竟已是夜幕低垂,木窗外有雪花映在月光下飞舞,明明灭灭,闪闪烁烁,安静如天地沉睡,可屋内却有一股药味飘飘荡荡,奇臭难当。

    霍木兰下意识皱起鼻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来,人还没有清醒,就忽觉嘴上一热,粘稠汤药汩汩灌入,充斥口鼻,一路灼到她腹中去。她大惊失色,偏头挣开那人钳制,怒道:“你在干什么?”

    随着这一粗暴动作,汤药溅得两人满身都是,男人眉头皱起,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药渍,搁下药碗道:“喂药而已,姑娘何必生气?”声音已不似昨日那般轻轻淡淡,若有若无带了分恼意。

    霍木兰胸脯起伏,环顾一看,这才明白过来,没好气道:“那你不会先知会我一声么?”

    男人默不作声掏从怀中出一面白绢,揩走手背药渍,反问道:“那姑娘醒来,不会先知会我一声么?”

    霍木兰一愣,忽然间张口结舌,男人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探过身来替她擦去口角的脏渍,霍木兰微微一震,却未阻止,只闪开目光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眸色淡淡,擦净她嘴角,站直身道:“在下山中草医一名,在山脚采药时,发现姑娘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便施手一救,姑娘无需多疑。”

    霍木兰心态稍加平静,伸一伸腿,却觉奇痛难当,当下又绷着脸道:“我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回道:“多处骨裂,不过已被我接起来了。”他依旧面色淡漠,好似深冬里一潭冷冽的泉,说完不忘随口补充:“诊金也已算好,加上一个月来的吃住费用,一共是三十六两四钱银子,姑娘有闲,托家里人送来便好。”

    霍木兰听他一来就将诊金挂在嘴边,心下不由腹诽,然听到“家里人”三字,又忽的心烦意乱,想道:我伤害杜婉一事,爹娘怕是已经知道了,也不知杜府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子……杜永臣找不到我,恐怕要将此事告到云伯伯那里去,若这二人连成一气,上青城山找我爹的麻烦,可就大事不妙了。

    想到这里,更加忐忑不安,男人见她这青一阵白一阵的面色,不由皱一皱眉,唤道:“姑娘?”

    霍木兰抽回神来,含糊“嗯”一声,继而掀开被褥来看了看自己腿上伤势,问道:“我还要躺多久?”

    男人道:“半个月。”

    霍木兰脸色微变,道:“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眼下祸事已成,她死了还罢,若没死成,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杜永臣对青城山下手,为难她父母兄弟。心念一动,正想朝男人询问渝州城江湖近况,岂料还未开口,便听得男人道:“姑娘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霍木兰一句话僵在喉中,凛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道:“姑娘的心疾昨晚又发作了一次吧?”

    霍木兰登时一震,男人不疾不徐道:“若在下没有算错,这一年来,姑娘心疾一共发作了二十七次,较往些年增了近十倍。家师曾言,心疾频发,是心脉萎缩、通血能力渐弱之兆。故而,姑娘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霍木兰又是一震,好似有一口大钟在胸中震动一般,令她全身一颤,毛发皆竖,整个人立时呆若木鸡,惶遽茫然。

    她自知自己患有心疾,命不长久,但却从未想过临死那天当真会来。这十九年,除开少数几次发病外,她的生活和一般人相差无几,甚至因爹娘和云旭的疼爱,使得她总将疾病一事抛却九霄,过得比平常人还要恣意,这厢听得白衫男人突如其来之语,不由吓得惶惶失色,不敢置信。

    男人看她神色木然,半晌不言,便又唤道:“姑娘。”

    霍木兰大力呼吸,硬是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冷道:“无稽之谈!”

    男人微一蹙眉,坦然道:“姑娘误会,在下并无半句虚言。”

    霍木兰胸中一阵窒息,咬着牙道:“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就能如此胡言乱语!”

    男人还是泰然自若,眸色没有波澜,道:“姑娘病情,在下已如实相告,信与不信,是姑娘分内之事。”说完,拿上药碗就要离开,霍木兰登时慌乱,脱口喊道:“站住!”

    男人停下脚步,却不回身,霍木兰颤颤巍巍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还能活多久?”

    她声音里是带着笑的,极尽鄙夷的笑,但说出来却又极其艰难,像是在笑她自己一般。

    男人道:“兴许半年,兴许半月。”

    霍木兰登时睁大双眼,怒色道:“到底是多久?!”

    她面目狰狞,这一句话几乎是咬破嘴唇说出来的,可男人还是不为所动,道:“这看姑娘自身造化,非在下能一语妄断。”不等霍木兰回答,又续道:“时候不早,姑娘好好休息吧。”言罢不再停顿,推开木门,白影遁入黑暗之中。

    月色斜来,像一道银霜,一支利箭,一条美丽的取人性命的白绫。霍木兰看着这把利器,坚定道:“我不信,我不相信。”木然地瘫在床上,全身却还是簌簌发抖,握紧双拳,大口喘气,瞪着这银白雪月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

    一声又一声,尖利而颤抖,盘旋在幽寂的雪山中,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近些日来,小筑中一直安静,寒梅在枝头悄然开放,墙垣上不时掠过几只可爱的小鸟,凭窗而望,便可见山鸟飞动,梅瓣簌簌而飘。

    霍木兰不再捣乱生事,乖顺如一只猫,好像真的接受了命不长久的事实。她每天按时进食,主动吃药,表现得淡然自若,从容不惊。

    男人并不因此而对她有所改变,除开喂药送饭时眸色微润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冷,没有过多少体贴的安危和善言。他从医多年,在山中救过不少人性命,对生死悲欢已司空见惯,故而霍木兰的一切态度,全在他意料之中,除开医治好她的伤外,他很难再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和兴趣。

    时日渐久,霍木兰双腿的伤渐渐愈合,这几天已能偶尔下床走上几步。男人给她拆开木板,却还是禁止她贸然行动,霍木兰唯唯诺诺,毫不违逆,每天用完膳食和汤药,就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雪白床帐发呆。

    她又安静下来,便如最初,如果不是那个傍晚,男人还真以为她将这噩耗挺了过去。

    那天残阳似血,他背着竹篓采药回家,推开屋门,看到的竟是一片狼藉。

    几件换洗的长衫已被剪成碎片,在风中四处纷飞。昔日珍藏的各类奇珍异草散落满地,浸满雪水。几块炭火从炉中翻出,焚烧着桌椅,冒出一道淡淡青烟。而霍木兰则跌坐在地,木然地将一把剪刀举过头顶,神色呆然,目色火红,仿佛是从地狱中逃来的鬼煞,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干什么?!”男人大惊失色,两三步上前去,将剪刀从霍木兰手中夺过来,厉声斥道。

    霍木兰全然不觉,整个人如灵魂出窍,在男人扯动下歪倒在案边,沉默一阵,才呆怔道:“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那声音茫茫无措,似怨愤,似控诉,又似绝望和哀求。男人莫名心中一软,气急败坏扔开剪刀,看着满地药材道:“那你又凭什么这样对它们?”

    霍木兰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过是一些废草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男人义愤填膺道:“那你可知被你毁掉的这些废草,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

    霍木兰道:“那又如何?反正救不了我的命。”

    男人登时一怔,无言以对,霍木兰却瞅着他笑了,像是在擂台上胜过了一名对手般,让她欢喜而骄傲。可片刻不过,那笑容又忽然消失不见,变为一片惘然,她怔怔敛了目光,呆呆看朝屋中一处,不再说话。

    男人不理解她的情绪,只是皱着眉叹息,继而将竹篓放好,板着脸默默收拾。

    他身上有淡淡的梅香,是从院外走来沾染的气息,霍木兰嗅在鼻中,忽觉三分悦然,便道:“我要出去赏梅花。”撑起身来,刚一动腿,却又给男人拉住手臂,厉色道:“给我躺回床上去。”

    霍木兰挣开男人的手,倔强道:“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看梅花!”

    男人脸上露出极少见的怒色,道:“找死么?”

    霍木兰笑道:“对,我就是找死,与其让死来找上我,还不如我直接去找它!”

    男人面色一变,不容分说抱起她来,大步流星走进里屋,霍木兰挣扎道:“你干什么?!”

    男人不答,将她往床上一扔,道:“你这条命是我救来的,还没轮到你说不要就不要。”

    霍木兰“啊”一声摔在床上,满腹怨怒更加厉害起来,冷嘲道:“不就是那几十两银子么?还怕我赖账不成?”

    男人一愣,霍木兰笑道:“怎么,没话说了?”坐起身来,喘着粗气,看男人面色淡漠如旧,更是酸涩难当道:“去拿笔墨来,我立刻给你立个欠条!你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我霍木兰的命贵重得很,可远不止值那几十两臭银子!”

    男人负手道:“可惜在你眼中,你的命已一文不值。”

    霍木兰胸中一震,男人移开视线,淡道:“知道你的病最忌讳什么吗?”

    霍木兰深吸一口气,半晌答道:“大喜,大怒,大悲。”

    男人眉目不动,道:“还有一个。”

    霍木兰蹙眉道:“什么?”

    男人道:“心死。”

    霍木兰指尖一颤,猛地绞住被褥,眼神散乱不堪。是啊,心死,这才是心疾之人最该忌讳之处,是一切性命将绝的人最先要战胜的病魔。

    她怎会不知道?

    男人款步走来,拿起被褥一角,吩咐道:“躺下。”

    霍木兰忽然像一个任他操控的木偶般,竟真的面无表情躺下去。男人面色稍暖,轻手给她盖上被褥,这才转身走向屋外。

    大堂中还是乱七八糟,男人走动在满地狼藉中,神色有些慌张。他袖袍震动,掀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木椅桌桂,径直走到墙边悬置药柜前,打开一看,突突跳动的心稍稍一安。

    人参,鹿茸,红景天,雪灵芝,曼莎珠华……两年来在此救人无数,作为酬劳换来的药材还在。

    他心中一松,合上木柜,靠在墙上深舒一口气,高大而冷冽的身影第一次变得渺小而落寞。

    他就是这样,除开这些冰冷的药材外,这世间已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牵动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