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渝州城外有一片葱葱郁郁的竹林,明月幽篁中,但见一处竹篱茅舍,屋内油光绰绰,映出一人独坐在案前提壶喝酒的寂寥身影。这人身形挺拔,容颜俊朗,然屈膝坐在案前的姿态却显懒散邋遢,原本风华亦被一身不修边幅的装束掩盖,使人乍看一眼,还以为是个不见经传的宵小之辈。

    他凭窗而坐,一边喝酒,一边抚弄着手中那一块碧色玉佩。借着淡淡灯影,隐约可见那玉上雕刻的几株翠竹,拔地而起,临风摇曳,玉面上通透无瑕,光滑剔透,一看便是历经多年抚摸。

    夜色静谧,斜漏而来的月华照得他双眸深邃色浓,好似其中有不尽的情感和回忆,交缠着,舞动着,一夜又一夜的重复、轮回……便在回味到当年最甜最美的片段时,忽听林外风声异动,那人将玉佩往怀里一揣,放下酒壶,淡漠的脸上又露出往日桀骜不羁的笑意。

    不过少时,果真听得楼外脚步簌簌,片刻,三人走上竹楼来,在外敲门道:“青城霍木兰,求见天月教剑皇前辈!”

    穆南山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来者还有何人?”

    屋外沉默一会儿,似各人在面面相顾,半晌方听得霍木兰续道:“家母江慕莲。”

    穆南山悠悠一笑,“还有一个。”

    屋外不闻回应,片刻后,忽听得竹门嘭一响,沈未已直接推开竹门,面无情绪地走了进来。

    穆南山状似惊讶,棕色双眸一虚,“哟,这不是神医大人么?”

    沈未已今夜脸色较往日更为淡漠,对穆南山调侃之眼视若无睹,只拉着门扇定定站在门边,待霍木兰和江慕莲步进屋内,方合上竹门,道:“霍前辈可安好?”

    穆南山道:“有我穆南山出手,自然百战百胜,万无一失。”

    霍木兰闻言激动,喜不自禁道:“劳烦穆前辈示下家父何在!”

    穆南山笑道:“什么穆前辈,唤一声南山大哥便可。”言罢,笑嘻嘻地朝沈未已瞥了一眼。

    霍木兰心中一愣,朝穆南山细目看看,但见他年纪的确不大,便也应承下来,唤道:“南山大哥。”

    穆南山哈哈一笑,走下座来,盯着沈未已阴气森森的脸,饶有趣味道:“令尊就在右边那间屋里,此刻应在熟睡,二位若不介意,进去一看也可。”

    霍木兰和江慕莲多时未和霍青玄相见,这厢得他消息,自然也顾不上时候不宜,对穆南山匆匆道谢后,立时结伴往那屋内行去。沈未已原本还欲跟随,然刚迈开一步,便给穆南山拦下来道:“人家亲人团聚,你瞎凑什么热闹,过来陪我喝酒。”

    沈未已却是定定站着不动,看着他道:“以后不得让她唤你南山大哥。”

    穆南山眉一挑,沈未已淡淡道:“一声穆大哥便够了。”

    穆南山瞅着他,大笑道:“几日不见,你这心可是越来越小了。”抬肘往他肩上一靠,便要再调侃几句,待看近时,却忽微一蹙眉,往他脸颊上一摸道:“这道疤怎么弄的?”

    沈未已抬手拂开他,不悦道:“喝你的酒去。”

    穆南山挑唇一笑,转身走到案边一坐,状似失落道:“喝便喝,夜深人静,正好借酒消愁。”提起酒壶来,闷头便喝,不料一急之下牵动内伤,猛一声咳了起来。

    沈未已蹙眉道:“你受伤了?”大步走到他身边,却见他侧着脸,摆手道:“没事,不劳神医大驾。”

    沈未已自然不信,强行往他腕上一搭,肃然道:“是新伤。”将他的手一放,神色微变道:“你也去千雪山庄了?”

    穆南山嘿嘿一笑,将嘴边酒渍一擦,“到底是瞒不住你,”从怀中取来一本书来,扔到桌案上,道:“还不拿去,在你那好妹妹面前表现一番。”

    沈未已将那书拿来一看,竟是七绝掌秘籍,霎时一愣,道:“你找到木兰表妹了?”

    穆南山淡笑道:“现在蜀中全是我的人,她能跑到哪里去?”

    沈未已微一蹙眉,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你受伤是因为……。”

    “我哪有那么痴情,”穆南山笑着打断他,棕眸微一眯,似笑非笑道,“再说她那么强,哪里需要我来管……。”

    屋中酒香飘渺,似窗外月影绰绰,沈未已站在座边,忽然无言以对,只是静静地看着穆南山,许久道:“内伤切忌喝酒,停了吧。”

    穆南山淡笑道:“知道。”然喝酒动作更不停顿,深褐酒壶在灯影后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霍木兰和江慕莲进屋时,霍青玄的确尚在熟睡,因这时已将近天明,二人便也没有离开,索性在屋里相伴坐下,等着霍青玄醒来。

    霍木兰因霍青玄自废内功一事,一直耿耿在怀,这厢更是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告诉江慕莲。在她心里,父亲向来耿介严明,敢作敢当,故而因误杀武当道长和连镖头之事而自废内功,有其道理,但念及云臻阴谋,又不禁愤懑难平,以为父亲此举实在鲁莽冲动,连累自身不说,还使奸人大快,得不偿失。

    静坐近一时辰,窗外天色微明,霍木兰估算着霍青玄将要苏醒,心里更发忐忑,江慕莲瞧她异样脸色,便问道:“木兰,怎么了?”

    霍木兰一愣,低头道:“没什么。”板着手指,沉默一会儿后,还是道:“娘,爹爹他……把自己一身内力给废了。”

    江慕莲闻声大震,“你说什么?”

    霍木兰攥紧双手,定定道:“爹他因为愧对武当三道长和连镖头,将自己内力给废了。”

    江慕莲一脸惶遽之色,几欲惊呼出声,然看到床边,又忍住道:“你爹他……怎会愧对了他们啊?”

    霍木兰是以将事情原委逐一道来,江慕莲怔怔听完,整个人已瘫软在座,低声念叨道:“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霍木兰道:“这事想必也是爹爹逞一时之气,并非本意,待会儿他醒来后,我们还是先对此噤口不言,谈谈对付云臻一事,免得爹爹他……心里难过。”

    江慕莲愁眉不展道:“可若事实真如你所说,我们便是能拉云臻下台,也未必有能力、有资格重振青城了……再说,现在秘籍下落不明,你爹知道后,定要大发雷霆……。”

    说及七绝掌秘籍,霍木兰当下一凛,站起来道:“我险些忘了,秘籍是舅舅设计偷走的。”

    江慕莲又是一震,霍木兰于是又将千雪山庄一事娓娓道来,言罢沉吟少顷,下决定道:“娘,你先在这里照顾爹爹,我去追秘籍。”

    江慕莲还是不敢相信亲生弟弟竟会如此算计自己,这时还疑信参半道:“木兰,事情未查清楚前,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霍木兰头也不回,定定道:“娘你放心,这一次,我绝不可能冤枉他!”

    霍木兰忿忿打开屋门,正要往外冲,熟料竟生生撞入一人怀里,她惊呼出声,嗅得满鼻淡淡梅香,抬头一看,正撞进那双幽邃的星眸里。

    沈未已将她的手腕一握,不由分说道:“过来换药。”

    霍木兰一心挂念秘籍,哪里还顾这些,立时挣扎道:“你放开,我有要紧事。”

    沈未已定定道:“什么事也没这事要紧。”言罢步伐一大,硬生生把霍木兰拖到他所居的一间客房来,转身合上屋门,取来药箱,道:“把衣衫脱下。”

    霍木兰被他按到床边,被迫坐下,生气道:“沈未已,我真的没有时间跟你闹!”

    沈未已回头看着她道:“那你以为我有么?”

    霍木兰闻言一震,看着他呆愣不言,沈未已用力呼吸,克制心头烦闷,低声道:“你又以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霍木兰咬住唇瓣,说不出话来,沈未已垂下双眸,无力道:“你别总是那么固执……偶尔听听我的话,好不好?”

    霍木兰胸中一酸,别开头道:“我要去追秘籍。”

    沈未已将秘籍从怀里拿出来,默不作声递给她,霍木兰大吃一惊,“怎么在你这里?”

    “穆南山拿到的,”沈未已淡淡解释,满眼心思明显不在此处,“你的伤口还没涂药,快把衣衫脱了。”

    霍木兰将秘籍翻开来熟视一番,见货真价实,悬着的一颗心便也落定下来,赧然道:“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涂便行的。”

    沈未已看着她,有些无奈道:“你伤全在后背,自己怎么涂得到?”

    霍木兰微一脸红,低声道:“反正我不要你涂。”

    沈未已双眉一敛,眸中现出些微痛色,哑声道:“那你……就像以前那样,当我是个大夫好了。”

    霍木兰脸色又泛起白来,蹙眉半晌,终是转过身去,将衣衫一层层褪下来。沈未已从药箱里取来金疮药和绷带,在她身后坐下,看着她背上纵横交错的各种伤痕,又痛又恨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让人担心?”

    霍木兰垂着头,侧脸隐在暗影里,淡淡道:“你这大夫,管得未免太宽了。”

    沈未已给她擦药的动作一僵,一直以来坚守的意念终于疲惫,近乎坍塌,这种累明显比千里寻她而来的跋涉更让人辛酸痛苦,他缓缓闭上双眼,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这般待我,到底什么意思?”

    霍木兰道:“我昨晚已说了够明白了。”

    沈未已苦笑一声,道:“好。”睁开眼来,面无表情地替她涂完膏药,裹好伤口,起身道:“现在,我明白了。”

    霍木兰闻言一愣,却是在眨眼之间,他转身拂袖而去,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那般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二人初次在雪山小筑相遇时,他也曾被她的跋扈无礼这样气走过,但那时他的背影是孤傲的,清冷的,淡漠无情的,是曾狠狠给她心灵以重创,让她在茫茫雪地间嚎啕大哭的……而现在,那虚白的背影上只有疲惫和落寞,只有失望和感伤,然这些包含着温暖的幻影,却是比那淡漠更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剜在她心窝里,让她痛而无声,哭而无泪。

    “终于……明白了么?”霍木兰失声一笑,抬起双眸隐忍着眼边的酸涩之意,独自一人将衣衫穿好,便要下床时,忽觉心口一痛,忙停下动作坐回去,捂紧胸口强忍多时,方将这熟悉的镇痛熬过,疲惫地走下床来。

    天际已将发白,竹楼里冷冷清清的,虽然人多,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氛围。

    霍木兰拿着秘籍回到霍青玄屋里时,他已在江慕莲伺候下洗漱完毕,然因之前被沈梦所创的内伤未愈,此刻只能半卧在床。

    沈未已斜坐在侧,探手给他诊脉,一会儿后,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来,稳声道:“前辈身上内伤已被穆兄消除大半,现在只需用些补药调养便可。”

    江慕莲接过药方来,感激道:“有劳沈公子了。”

    沈未已微一颔首,以作回应,然面上情绪却是淡淡,似在拒人千里,江慕莲便也不再多言,转头对霍木兰道:“木兰,你若无事,便进城给你爹抓药吧。”

    霍木兰点头答应,顺便将秘籍递给江慕莲,江慕莲微一愣,似未料到她行事这迅速,因碍于霍青玄在旁,便没有追问,只道:“一路小心些,尽量避开各派中人,莫起冲突。”

    霍木兰因适才心疾微微发作,此刻脸色尚白,便只淡淡道:“我会注意的。”言罢将药方接来,离开时,竟忍不住朝床边的沈未已轻轻一瞥,却见他泰然自若,神闲气定,淡漠的双眸中并无自己半点身影。

    霍木兰胸中一涩,咬着唇大步离去。

    霍青玄靠着床柱,怔怔看着沈未已,忽道:“这位沈公子不过给老夫诊了一脉,便知老夫身受内伤,且被穆贤弟急时救治,实在医术高明……不知公子师从何位高人,可否示下?”

    沈未已微微一震,收聂思绪,正欲作答,忽念及师父沈玊禁止他离开玉龙山的命令,忽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对人坦白。

    霍青玄见他沉默,便又追问道:“莫非阁下恩师乃神医沈玊?”

    沈未已一愣,听得霍青玄一语中的,便也不再隐瞒,点头道:“正是家师。”

    霍青玄睁大眼道:“果真是你!”一时之间,竟激动异常,惊喜交错,笑着看着沈未已道:“二十多年了……你果真已长大成人!像啊,真是像……。”言及此处,又因喜不自禁而欲言又止。

    沈未已不解道:“前辈识得家师么?”

    霍青玄开怀大笑道:“认识认识!当年我同他在青城畅饮三日三夜,谈尽中原武林各路豪雄,事后我二人自觉情性相投,便义结金兰,种种情形,至今尤历历在目!”

    沈未已闻得此言,展颜一笑,拱手道:“晚辈未已,见过霍前辈。”

    霍青玄笑道:“不必这些繁缛礼节,你也莫唤我甚么前辈前辈,若不介意,直接唤一声叔叔便可。你师父比我年长三岁,是我义兄,你唤我叔叔,正是合适得很!”

    沈未已点头应承,脸上笑容忽缓缓殆尽,低声道:“只可惜师父他已仙逝三年,不然这会儿同叔叔相见,定会喜不自胜……。”

    霍青玄闻言脸色一变,忙打断他道:“非也非也,你师父他并未离世啊!”

    因天色尚早,城中行人不多,霍木兰进城抓药便十分顺利,赶回竹林时,也不过日头微斜,初夏时节微风阵阵,幽篁内遍途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便在接近竹楼一带时,忽见翠竹摇曳后,一白衫女子亭亭而立,秀发如波,朱砂点眉,乍一看来宛若林间天仙,此刻正环目四顾,似在寻人寻物。

    霍木兰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竟是峨眉派二弟子秋千水,凛然之后,忙斜身往一棵翠竹后躲去,片刻听得窸窣脚步声,正是秋千水缓缓离开,却不知是往何处而去。

    霍木兰心头骇异,不明秋千水为何会单独一人现身于此,据她所知,峨眉派中数秋千水和林笑南最为交好,故而二人外出办事,总是结伴而行,然如今千雪山庄之事尚未平息,她却一身脱尘装扮来到竹林,隐似和人有约,委实让人心怀疑窦,不得其解。

    霍木兰害怕此事涉及青城,故微一思忖后,立时探出身来,尾随秋千水而去,一路小心翼翼,竟发觉秋千水前往之处隐似穆南山所住的竹楼,并在楼外约莫百丈之处,缓缓停下脚步。

    霍木兰挨身往竹后一躲,不明秋千水此举何意,便在骇然之时,忽见层层竹影后走来一人。其人十分高大,尚未现身,一地淡影便将漫到秋千水足前,声色暗哑,然却温热怡人,道:“怕你找不到,所以过来接你。”

    霍木兰一听这声音,霎时胸中一震,细目一看,只见那人白衫翩动,从竹影后徐徐走来。

    秋千水笑容可掬,盈盈凝眸,柔声道:“沈公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