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相遇千万次的陌生人 > 第五章 过去的恋人

第五章 过去的恋人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金远光第二天一早刚从外省飞回来,听说患者家属把事情闹去了孔映那里,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匆匆赶回了医院。

    一进主任办公室,孔映果然阴沉着脸,见人来了,她一把将X光片丢了过去:“钢钉固定不稳,骨骼延迟愈合,为什么拖了这么久还不重新手术?”

    他拿起X光片,果然看到钢钉附近有一圈白色的光晕,明显是钢钉固定不稳造成的。钢钉松动,骨骼迟迟无法愈合,所以病人才一直不能下床。

    “这个病人年纪比较大了,我以为她只是比别人愈合得慢了些……”

    “骨科的老年病患不少,你别告诉我你行医这么多年,正常的愈合时间范围你没概念!”

    金远光见搪塞不过,额上蒙了一层虚汗:“孔主任,我最近有些忙,所以才忘了确认X光片……”

    “忙?”孔映冷笑,“我查了你最近的门诊量和手术量,尤其是手术量,还不及底下的主治医师来得多。你说你忙,我看你是做飞行手术才忙不过来吧?”

    金远光大惊,他本以为这件事隐瞒得很好,却不想早被孔映知道了。

    “您听我解释,昨天我家里实在有急事……”

    慌乱中连草稿都不打的借口,更显卑劣。

    “行了。”孔映没耐心听他的辩解,“这个病患恐怕还需要配合植骨,你先去和家属道歉,商定二次手术的时间。等患者的事解决了,再说你的事。”

    金远光哪还敢再多说话,只得应着出去了。

    孔映忙完了手上的病历,给院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孔武极少接到孔映的电话,即便父女俩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基本都是各忙各的。孔武在外兼着不少职位,会议应酬不断,经常不在医院,而孔映一来上班就扎进骨科,连午饭都是护士帮忙带的,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她。

    “我不反对做飞行手术,可是不能在上班的时间这样子。这个病人要不是被我撞见,金副主任还不知道要把她拖到什么时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说到飞行手术的事,孔映有些气。

    孔武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惊讶,飞行手术他没少听说,可是因为飞行手术耽误了院里的病人,金远光还是第一例。

    孔武深知孔映的个性,她是那种任何时候都会把患者放在第一位的人,现在也难怪她为这件事生气。

    “这样,我找个时间亲自跟金副主任谈谈,严肃处理这件事情。”

    “您看着办吧,别的我不管,这种事在我们骨科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放心,这件事你就交给爸爸吧。”

    谈完了公事,孔武把话题绕到了家事上。

    “小映啊,你回国也有段时日了,今晚回家吃顿饭吧?”

    “我自己住得挺好的,怎么,有事吗?”

    “你沈阿姨说你在美国受苦了,晚上要特意给你准备一顿大餐为你接风。你们俩认识,但还没作为家人正式见过面,我想这也是个机会。”

    一提起这件事,孔映心里就莫名不舒服。

    虽然孔映已全然不记得母亲了,但她犹记得半年前,当时母亲才去世半年,她也因事故后遗症在美国疗养,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自己要再婚了。

    孔武的再婚对象,就是他口中的“沈阿姨”。她叫沈婉,是宝和医院的儿科主任,比孔武小了整整一轮。

    孔映从小就和父亲关系疏离,加之年少时期就开始海外生活,期间又很少回国,父女俩之间的关系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也不为过。如今那个家里又多了一个陌生人,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更不会想回去。

    于是她回答:“再说吧,我最近很忙。”

    “你是主任,不必事必躬亲,天天看那么多门诊是要累垮的,把事情多交给底下的主治医生去忙,你偶尔接几个高难度手术,立立威,就行了。”

    在孔武眼里,门诊和小手术做得再多也是没用的,只有那些能带来荣誉和名声的高难度大手术才有意义。

    孔映听得心生厌烦,连反对的话都懒得出口。

    “晚餐的事改天吧,我还有事,挂了。”

    不等孔武答话,电话已成了忙音。

    这一天,孔映从医院出来上了出租车,已经晚上八点了。

    肩膀的三角巾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拆,如今她做不了手术,只能尽量多看门诊,自然疲乏。

    车里,夜间电台里正播着Louis Armstrong(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唱到“They'll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ever know”的时候,孔映的思绪突然飘得很远,那场事故后,她常常有这种感觉,心中莫名失落,像是遗失了许多值得被怀念的东西,却无处找寻。

    一声尖厉的急刹车,划破夜空。

    只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聚焦到孔映的眼中,却像过了几百年。

    对面一辆闯红灯的小货车刚开到十字路口中间,侧面就有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还好大货车司机反应及时,两车在即将相撞的一瞬间刹住了。

    只是急刹车的声响而已,却有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窜进她脑海里。

    那张脸,和她在墓碑上看到的女人照片如出一辙,只不过,她并未如照片一样微笑,而是满脸鲜血,痛苦地喘息着。

    秦幼悠噙着泪,似乎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抚摸着孔映的脸:“小映,好好活着。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妈……妈妈?”孔映对着空气呼唤,感到整个心脏在被拉扯。她颤抖的手用尽全力才把落锁的车门打开,却发现下了车之后,自己连一秒都站不稳,只得慢慢靠在车门上滑下去。

    司机见她这样,赶忙也跟着下了车:“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孔映塞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不好意思,麻烦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脸色很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一会儿就好。”

    头顶的交通灯早已变绿了,排在后面的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但她全都听不到。肺泡似乎被灌满了水,让她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是母亲,是有关母亲的记忆,即便只是再微小不过的碎片。

    她想起来了,那是母亲的遗言,是她在那场车祸里,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是否可笑?

    母亲为救她牺牲了自己,自己竟全然忘记,毫无负担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手机在细微地振动,是颜晰。

    “孔医生,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打这个电话,有些关于廷东哥的事,我想你或许知道。”

    孔映竭力调整着呼吸,想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些:“你说。”

    “你和他去致远哥家那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怎么了?”

    “就……他从那天开始就不太正常,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刚才浩舜过来看我,说他下班的时候看见廷东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喝酒。”

    孔映听到这里,脑中浮现出徐怀莎那张精致的脸,能让一向淡漠的姜廷东如此心绪错乱,除了那位还有谁呢?

    “我担心他啊,我们的话他又听不进去,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他?”

    孔映叹息:“我知道了。”

    “孔医生,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后不一会儿,颜晰就发来了姜廷东办公室的位置。

    孔映站起来,慢慢坐回了出租车,对司机说:“麻烦送我去MG娱乐。”

    办公室里,灯光幽暗,姜廷东正望着眼前的红酒出神。

    徐怀莎那晚的话在他脑中一遍遍重播,他看得出来,她已经将过去痛快放下,只剩他自己在原地徘徊。

    做陌生人尚且思念,又叫他如何和她做朋友。

    轻微的叩门声传来,他以为是成美,便应了一声:“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进来。”

    门被推开。

    孔映踏进他的办公室,一只手包着三角巾,一只手提着包,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她穿着价格不菲的职业套裙,站得笔挺,好像刚才的崩溃与颤抖从未发生过。

    “你怎么来了?”姜廷东全然没想到会是她。

    她把包落在姜廷东的办公桌上,漫不经心:“颜晰答应带我参观MG娱乐,我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了。不过鉴于他的伤情,这导游的工作,估计要请你代劳了。”

    姜廷东有些醉,以往淡漠的瞳仁此时飘着薄纱,只见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借口很拙劣。”

    “知道啊,不过重要的是,现在我在这儿,你也在这儿,不是吗?”

    有的时候姜廷东真挺佩服她的逻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也能被她这张嘴给捏到一起去。

    “是颜晰让你过来看我的吧。”

    “是我自己要来的,他只是担心你。”

    或许是喝了酒,今天的姜廷东格外好说话,他站了起来:“说吧,想参观哪里?”

    “作为颜晰的粉丝,看看他的录音室怎么样?”

    “跟我来吧。”

    颜晰常用的录音室位于MG大楼的六层,从外面看来与其他的录音室别无二致。

    姜廷东打开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录音室里面并不如孔映想的那样豪华,收音室与调音室隔着一面玻璃,面积非常有限。目光可及处只有一台看起来相当专业的调音台、一把转椅和皮质沙发。

    “颜晰的大部分歌都是在这里录制完成的。”

    即便环境普通,但孔映仍觉得神奇,原来一直以来激励着自己的歌,都是在这里诞生的。

    或许这些对于姜廷东和颜晰来说只是日常工作,但那些歌曲漂洋过海,被这辈子都不会相识的人们聆听,而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这让孔映有一瞬间的感动。

    “最喜欢颜晰的哪首歌?”姜廷东问。

    “他唱过一首《醉着清醒》,是我这一年在康复院住院的时候,总是循环的一首歌。”

    “是歌词里有‘龙舌兰后本该忘记,但你的脸越发清晰’那首吗?”

    “你每天要制作那么多歌,竟然还能记住歌词呀。”

    “是我写的,怎么会记不住?”

    孔映有片刻的愣神,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都写得戳心戳肺,没有真实经历的话,大概是写不出来的。

    孔映回忆起白兰薰的话,问:“是写给前女友的吗?”

    姜廷东没有回答,显然是不想提。

    他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吉他,在沙发上坐下:“颜晰那版的歌词是根据社长的意思改过的,想听原版吗?”

    孔映点点头。

    MG社长修改歌词的理由是原歌词实在太阴郁,连没受过情伤的人听了都觉得刺骨锥心。

    姜廷东的嗓音很低沉,和颜晰的微微吊高的音色不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唱法。原版歌词与姜廷东的声音惊人地契合,在他唱到那句“二十四小时清醒,虽生犹死”时,孔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是一种魔力,一个如此淡漠的男人,一个不会再有真心的男人,竟然可以唱出她的全部心情。

    歌唱完了,孔映歪着头看姜廷东:“你知道吗?我还挺喜欢有点喝醉的你的。”

    今晚的他比平时健谈,连神情都是柔和的。就像面具裂了一条缝,那里面才是真实的他。

    孔映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在姜廷东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姜廷东愣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而已。

    两个人的唇都很凉,靠近后却像点了一把火,孔映缠绕着他的颈热情地索取着。姜廷东伸出手臂,在她的腰上收紧,然后托着她圆润的臀将她整个人抱起。他意图将她压在沙发上,但沙发实在太窄了,连容一个人躺下的地方都没有。

    “回家吧。”孔映在激烈的亲吻中喘息着提议。

    成熟的男女,懂得如何直奔主题,不会去浪费不该浪费的时间。

    一路沉默,一直到了NOSA顶层的走廊,姜廷东才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压在墙上。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孔映伸出一只手去按房门密码。

    突然,姜廷东的脑中闪过孔映与温沉亲吻的景象。

    他是否卑鄙,夺走了她的记忆,倘若她还记得,她此时会在温沉身边,幸福而满足。而不是在自己这种企图用不负责任的欢愉,来摆脱几秒失去心上人痛苦的人的身边。

    姜廷东停了下来。

    孔映有些错愕,问:“怎么了?”

    “今天还是算了,回去吧。”

    突然,孔映公寓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学姐,你可算回来了!”

    这个声音吓了两人一跳,孔映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阮沁回国的日子。

    更受惊吓的是阮沁,谁叫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孔映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纠缠在一起呢。

    她呆立了片刻,目光机械地扫过眼前的二人,孔映的口红早就花了,上衣的领口凌乱地敞着,正常人都想得到两个人刚才在外面做什么。

    姜廷东伸手帮孔映擦了擦逸出唇边的口红:“走了,好好休息。”

    “我……是不是耽误你们俩的事了?”还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的阮沁试图向孔映求证。

    “嘁!”虽然有些扫兴,但孔映倒是没太在意,她理了理衣领,闪过阮沁走进公寓,一阵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做消夜了?”

    “啊……嗯!”阮沁这才想起来,“看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来,怕你回来的时候会饿,就简单做了点。要吃吗学姐?”

    “在医院吃过了,不吃了。”孔映将皮包丢到沙发,进了卫生间,阮沁也不死心跟了进来,孔映透过镜子看着欲言又止的她,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就是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

    “嗯,你才结束疗养,就和刚认识的男人这样,我怕你……”

    孔映出了事故后在美国疗养的这一年间,阮沁常常去探望她,她知道孔映失去了部分记忆,性情也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所以她觉得孔映并不适合在这时候谈恋爱,毕竟恋爱会让人情绪波动很大,对她的恢复没有好处。

    “阮沁。”

    “啊。”

    “你知道的吧?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现在是这样了。”

    “我知道,可是只要再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阮沁担心的是,孔映从来不会为变成以前的样子而努力。

    “我和他,都不是相信爱情的人,只是及时行乐罢了。不然,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招惹他?因为他知道把握分寸,永远不会用情,这样最好,让彼此容易抽身。”

    从在交警大队的第一次见面孔映就知道,姜廷东有着一颗被隔离得很好的心,是谁都进不去的。

    而此时她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一段无名无实、没有束缚的感情。

    檀香花园别墅区的其中一栋里,沈婉正在收拾碗筷,她本来是给孔映准备了相当丰盛的一桌晚餐,可孔映到底是没回来。

    说到底,这栋别墅本是属于孔映外公秦正的,秦正是宝和医院的前任院长,医术高超、声名显赫,在学术界极有威望,甚至曾被认为是拉斯克奖的有力候选人。秦幼悠作为其独女,女承父业,以优异成绩考入国内最著名的医学院,最终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就在大家以为这位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最终会步上望族联姻的路时,她却爱上了医学院的同窗、一穷二白的孔武,并以极快的速度完了婚。

    可想而知,他们的婚事曾遭到了秦正的激烈反对,甚至一度闹到了要断绝父女关系的地步。但随着孔映的降生,这件事最终到底是慢慢过去了。

    一直到一年前,秦幼悠车祸身亡,孔映也在那场事故中受了刺激,不得不前往美国疗养。

    孔武向沈婉摆了摆手:“别忙活了,等明早小林来了,让她收拾吧。”

    小林是孔家的保姆,负责打理家务,每天清晨过来夜晚才走,她已在孔家做了许多年,也算是看着孔映长大的。

    沈婉擦了擦手,坐到孔武旁边,有些担忧地说:“你说,小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回来了?”

    沈婉是宝和医院有名的美女医生,明明快50岁的人,保养得却像三十出头。她中年丧夫后一直没有再嫁,直到遇见孔武。

    “出事之后她性子变了很多,由她去吧,只要不干出格的事,我也懒得管她。”

    “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

    “你就不担心那件事被她……”沈婉欲言又止,“她毕竟也是当事人啊!虽说现在她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但谁又能保证以后……”

    孔武的眼神一下变得阴鸷:“告诉你多少遍了,以后不许再提那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后她就在宝和踏踏实实上班,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她能闹出什么事。”

    沈婉见孔武不悦,马上话锋一转:“老公,那你看……小映也不小了,个人问题也得提上日程来。天天这么在医院转悠,现在又是这么个性子,怕是不好交男朋友呀。”

    孔武点点头:“我最近也在琢磨这个事,也是时候让她安定下来了。你有人选?”

    “我看温沉就不错啊,那孩子性子沉稳,医术了得,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大外科的温沉?”

    “对啊,出事之前,医院不都在传他和小映在秘密恋爱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这次小映回来,和温沉看起来就像是普通朋友,所以我也拿不准。”

    “胡闹!”孔武一声呵斥,吓到了沈婉。

    “怎么了这是?”

    “温沉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小映?医院里那些风言风语别人传传也就算了,你竟然也跟着上心!”

    沈婉不知道孔武这股火气由何而来,但看他那愤怒的表情,是万万不敢说下去了,只得媚然一笑:“你看,你还发起脾气来了,我不就是随口一说吗?我们小映当然值得最好的人。”

    沈婉嘴上说着,心里却打起鼓来。

    颜晰主演的首部电影《无处可逃》的首映礼,如期举行。

    孔映收到了邀请函,在放映厅的正中间,视角极好。其实她不太记得上一次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电影院里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那场事故后,她就不曾看过电影了。

    孔映来的时候,整个放映厅已经被坐得满满当当,只有她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她将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里,阴暗的灯光晃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昨晚宝和医院急诊科收治了一名双手被机器搅烂的工伤病人,是从附近的小城市转院过来的,眼看着双手要保不住,情况十分危急。孔映从睡梦中被叫醒,一路以七十迈的速度开车赶到医院去做手术,等手术结束,都已经早上五点了。

    身为院长独女,宝和医院继承人,她不必值夜班,孔武就没有给她分私人休息室。她手术结束后懒得再折腾回家一趟,就窝在温沉的休息室睡了三个小时,导致温沉一早来上班,看到自己的床上莫名出现一个人,吓了一跳。

    大概是太累了,孔映连被子都没盖,就裹着白大褂整个人倒在那里。温沉看着心疼,从柜子里抱出被子给她盖,结果盖到一半,人就醒了。

    “几点了?”

    “八点多了,再睡会儿吧。”温沉坐在床边,手自然而然地去拨她睡得有些散乱的刘海儿,“怎么睡这儿了?有手术吗?”

    孔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粉碎性骨折,碎得太厉害,上个医院要截肢,患者家属不同意,所以昨晚转过来了。”

    她早先已经自行拆了三角巾,最近陆陆续续地在接手手术了,还好肩膀恢复得不错,不然她可不会轻易放过姜廷东。

    “怎么样?”

    “保住了。”

    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说得像“天气不错”一样风轻云淡,但孔映累得通红的双眼却骗不了温沉。她从不会强调自己有多辛苦,只会拼尽全力去做,这点温沉再清楚不过,却也再心疼不过。

    孔映回头想想,患者的手的确碎得太厉害了,别的医生得出截肢的结论不无道理。但她深知失去双手会对一个人的生活产生多沉重的打击,于是她就那么弓着腰,整整七个小时,一点一点把断裂的神经缝合起来,又一片一片拼着碎到不能再碎的骨头。

    或许她的性格在那场惨烈的事故中彻底改变了,但她对患者的责任感,是永远不会变的。

    “感谢各位参加今天电影《无处可逃》的首映式,现在仪式正式开始。”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将孔映拉回了当下。

    这部电影是在颜晰受伤前拍摄完成的,也是一部投资商们非常看好的影片。只可惜颜晰如今在病中无法出席,首映式的流程便一再简化,最终只变成了一个简短的发布会和电影播放了。

    导演和几位主演们聊完拍摄心得,灯光很快全暗。

    电影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孔映身边一直空着的位置上终于来了人。室内很暗,她的注意力也都在电影上,没看清来人的脸。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失忆的男人,为了找回记忆,跋山涉水,最终发现自己失去的记忆充满绝望与痛苦,跳海自杀的故事。

    作为同样被失忆困扰折磨的人,这样的题材何其震撼。

    她突然想起那句话:如果你的记忆只有苦痛,你还想要回它们吗?

    临近结尾的时候,唯一提供光源的大银幕突然黑了。

    过了几秒,她只听身后有人小声问:“是不是停电了?”

    她心中一紧,手却不自主地开始颤抖,她怕黑,从小就怕黑。

    孔映勉强抑制着自己渐变急促的呼吸,左耳突然被邻座塞进来一只耳机,她条件反射地一躲,耳机中传出的旋律却一瞬间结束了她的惊恐。

    “别怕。”

    声音有点熟悉,她转过头去,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下,她看到了姜廷东的侧脸。

    “你……”

    “嘘,听着。”

    这首歌没有歌词,从头到尾只是呢呢喃喃地哼。孔映觉得有些惊奇,她明明没听过这首歌,但此时却在旋律中异常安心。她尝试过各种克服黑暗恐惧症的方法,竟没有这首歌十分之一来得有效。

    这首歌是在孔映还小的时候,每每感到害怕,秦幼悠就会为她哼唱的一首歌。当然,她不记得了,但保存着她记忆的姜廷东,仍记得清清楚楚。

    观众们慢慢躁动起来,有的人打开手机闪光灯开始往外走,很快,也有工作人员提着应急灯来引导观众退场。但姜廷东陪孔映静静地坐着,坐到最后放映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歌曲播完的时候,电也来了。

    银幕上,结尾继续播放着。

    颜晰饰演的男主角绝望地回头,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

    屏幕上出现了颜晰饰演的男主角的遗书,那上面只有一句话——

    愿来生了无记忆。

    灯终于亮起来了。

    姜廷东的脸也亮起来了:“好久不见。”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被阮沁撞破那次。转眼都已经过了几个星期了,即便是就住在隔壁,两人都没有碰过面。

    “你知道我怕黑?”孔映的声音沙沙的,里头似乎有些戒备。

    从小到大,每次怕黑的时候她都将心情隐藏得很好,这件事连孔武都不知道。

    姜廷东回避了问题,只是问:“喜欢那首歌?”

    “很有效,谢谢。”

    比起孔映丢失的那些幸福来说,这一点安全感算不得什么。姜廷东看得到她的记忆,所以这点事,他还是能为她做的。

    “如果有个人拥有你丢失的回忆,你打算怎么样?”

    孔映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若真有人能看到她的记忆,她大概连高兴都来不及。就像电影里那个男人一样,她就算翻山越岭,也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我会找到他,然后问他,我丢失的那些记忆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又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即便记忆里尽是残酷,她也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