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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蔡氏见李妈不来回禀感觉奇怪,打发小丫头过来看看究竟。这一看还了得,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跑回了荣禧堂。

    蔡氏听到大仓库被强行打开,涟儿正带着人搬东西,不禁血往上涌。带着人急匆匆赶过来,瞧见涟儿正坐在不远处悠闲的喝茶,小厮穿梭往来,库里的东西已经去了一半。

    “还不停下!”她大声呵斥着。

    孟荣看看涟儿,见她一摆手,命小厮停下手休息一会儿。

    “强盗,这是强盗啊!”蔡氏指着地上的钌铞喊着,“没经过我的同意谁敢搬东西?你们这些不知道深浅的下作玩意儿,一会儿我就派人报官,咱们也别管家丑不可外扬的话。再不好好整治一下,明个儿就敢进我房里抢东西了!搬回去,都给我搬回去!”

    涟儿听了把手中的茶杯交给知春,面带笑容的走了过去。

    “大伯母息怒,听涟儿说几句。”

    蔡氏扭头瞪着她,“还巧辩什么?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你也从来没把我这个大伯母放在心里!”

    “好!既然大伯母不想听涟儿的解释只想报官,那我也同意。”涟儿的笑容收起来,“我不过是拿回自己家的东西,事先还征求了大伯母的同意,这犯得是哪门子的王法?本来只是想从门缝里往里面瞧瞧,不想这钌铞竟不好使了,一碰就掉下来,这又是犯的哪门子王法?我倒想要见官,好好问个清楚明白!大伯母到底上了年纪,记性也差起来。明明东西都在大仓库,非让李妈拿小仓库的钥匙。不过无妨,现在不用钥匙了。”

    说完涟儿吩咐知春,“你去姨妈府上走一趟,我听说京都府尹是姨夫的门生,找他来断断案也省得家丑外扬!”

    蔡氏闻言脸色发白,瞧见知春真得答应着往外走,忙喊住她。

    “站住!你们姑娘人小不懂得轻重,你也跟着起哄。我本来已经带了钥匙过来,不过见门被强行打开一时气了,说了些胡话不必当真。”蔡氏到底是一只老狐狸,权衡轻重马上就退步了。

    涟儿闻言就坡下驴了,“涟儿也失言了,大伯母海涵。”

    孟荣见状吩咐小厮继续搬,蔡氏见到一件件东西被抬出去,心里像被刀割一般疼。

    她把心一横,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要回去。

    涟儿见了忙说道:“大伯母慢走一步!涟儿见这簿册上登着一个翡翠花瓶,不是摆在您房里吗?那东西是宝贝,没放在仓库里保管是对的,涟儿这就叫知春抱回来。它是我母亲的最喜欢的花瓶,看见它就像看见了母亲。”

    蔡氏一听到涟儿提及“母亲”两个字,不由得想起灵魂附体一事,又怕又恨,脸色吓人!她牙根紧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吧。”

    涟儿闻言命知春去了,不大一会儿,翡翠花瓶就被抱回了西府,放在了涟儿的房里。

    整整抬了大半天,簿册上面还有不少物件没着落,库里却已经空落落的了。涟儿满意的站起身,捶捶坐得酸痛的腰,“行了,今个儿这活干得漂亮,回去有赏!”

    众人一阵谢恩,个个面带笑容,欢喜的不得了。

    那蔡氏回去越想越生气,胸闷气短的毛病都上来了。抬头瞧见李妈溜着边进来,更是火冒三丈,不容她解释臭骂了一通轰了出去。

    小丫头进来回禀,说是听雨轩那边开赏呢。她不觉“哎呦”一声,胸口生疼起来,心中暗道:“涟儿那蹄子天生就是克星,难怪她父母都被早早克死!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也会被她活活气死!”

    正在生气,彩云进来回禀,说是老爷请她去书房一趟。蔡氏听了一皱眉,赶忙换衣服去了。

    一进书房就瞧见老爷在皱眉,她赶忙笑着迎过去,“老爷回来的这么早啊,刚好妾身有事要回禀。”

    “嗯。”大老爷似乎不太高兴。

    “彩凤福薄命短,昨夜里走了。妾身按照惯例赏了二十两银子,妾身又把私房钱拿出三十两另外赏了两套新衣服。毕竟她在妾身跟前侍候了不少日子,她娘还是我的陪房。妾身擅自做主,老爷不要责怪。”

    大老爷听了点点头,“没坏规矩就好!我也赏了年大二十两银子。”

    蔡氏见他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接着说道:“涟儿想要另过,管家、小厮都招好了。今个儿早上府门大开还放了好一阵鞭炮。妾身把大仓库打开,里面的摆设装饰都让她抬回去使,总比买新的强。反正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她高兴高兴,眼下这庞府是风光无限,咱们也不能得罪!”

    “我正想说这个。给庞府的贺礼你可备好了?先让我过目一下,别太寒酸。涟儿那丫头成不了气候,想必是想着自己那一房落没要撑撑门面。素不知一个姑娘家再怎么撑也是白扯,门可罗雀是一定的,以后嫁了人就更不行了。你暂时万万不可得罪涟儿,我听说上次庞家少爷还为她得了相思病,好悬没西归。虽然庞府封锁了消息,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样子庞家少爷对涟儿是痴情的很,涟儿要是成了庞家的儿媳妇,咱们还要跟着沾光呢。”

    蔡氏听了心中像猫抓似的,现在涟儿就已经处处和她作对,往后要是成了庞家儿媳妇还不更甚?不行,她一定不能让涟儿嫁进庞家!

    虽说她和大老爷是夫妻,可是有些话也不能说出来。她在内院里把持,私下捞了不少银子,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多少双眼睛等着抓她的错处,赵姨娘就是头一个!对大老爷,她是连哄带骗;对姨娘等人是暗中压制;对下人冷酷无情,内院多少年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中。

    尽管现在出了些意外,不过蔡氏觉得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因此怎么会把实话都说出来?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看着涟儿,不让她做有伤徐府脸面的事情。支撑起一个府宅不是简单的事情,等她胡闹够了就好了。”蔡氏嘴不对心的说道。

    大老爷闻言点点头,“内院有你打理我放心多了。”

    蔡氏脸上在笑,心中却在算计着怎么整治涟儿。

    却说涟儿回了西府,先是放赏,然后命人把院墙重新砌好,角门封死。吩咐孟荣把抬回来的东西摆放到各个房里去,一直忙活到晚饭时候。

    吃罢晚饭,绮云带着丫头来了。

    “我想要回东府去,过来跟你辞行。”她不好意思在涟儿这里白吃白喝。

    涟儿听了笑着说道:“你尽管住着,我一个人闷得慌,而且府里也没有人气。别说大伯母没来接你,就算是接个两三回我也要留呢。不用担心银子,你能吃多少?”

    绮云闻言心里感动,眼下涟儿从东府割裂出来,自己不能装傻充愣继续住下去。太太那边又不派人来接,她倒进退两难。

    如今见涟儿真心实意留自己住下,想了一下说道:“那我就把每个月的月钱拿出来贴补进去,总不能白吃白住。”

    涟儿没有拒绝,她知道绮云也是有自尊的。丫头、婆子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月,眼巴巴等着放月钱,她们那份是不能动的。不过是绮云自个的十两月钱,涟儿会用别的方式补贴回去的。

    两个人正在说话,外面小丫头拿了一封信进来。

    “姑娘,管家送进来一封信,说是有个小厮送到门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涟儿闻言一怔,接过去,只见信封上写着苍劲的四个字“涟儿亲启”

    看笔体应该是出自男人之手,可是哪个男人会称呼她为涟儿呢?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莫非是他!

    疑惑地拆开信封,打开雪白的信笺,涟儿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涟儿:甘露寺一别已有三日,请原谅我当时的犹豫!听了你对自己内心的剖白,我甚感震惊,以至于无法很快做出回应。我自觉博览群书,容纳各种学术思想,可是对于你这类想法还是第一次听到。它彻底颠覆了我对男女之间关系的观念,我不得不需要时间消化和思考。我想,这样做是对你我二人的尊重!三天以来,我一直在回忆与你相逢的每一个情形,历历在目!我想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你就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吃饭的时候惦记你是否吃饱,睡觉的时候担心夜深露重你会踢了被子,早上睁开眼睛想着你可否梳妆……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想要时时刻刻对着你!这是不是爱?我不敢确定!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我更不敢承诺!不过,我真得想要抓住你,所以我想尝试,我想接受你的考验!不管是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我不会后悔!请给我这个机会好吗?如果可以,请于明日巳时城南翠湖边见。谦政敬上。”

    看罢这封信,涟儿心里涌起些许波澜。她的爱情观对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那日范谦政的迟疑让她有些失望,但却能够理解。

    今日这封信的内容却让涟儿很是意外。上面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不夸张、不做作,透过这上面的每一个字,涟儿都能看到他的郑重。

    “谁来的信?”绮云见她拿着信发呆,不由得问道。

    涟儿也不隐瞒,随手把信递给她看。

    绮云好奇的接过去看,看到谦政表白的部分不禁面红耳赤,“这都写的是什么啊?”她把手中的信甩在一边,又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写来的,忍住害羞再次拿起来看。

    看到最后不禁愣住,这不就是和涟儿退婚的范家公子吗?

    “你们什么时候打的这样火热?这信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会毁了你的清白!”绮云皱着眉头,叮嘱涟儿把信毁掉。

    涟儿无所谓的撇撇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从来就不怕人家的闲话,‘将我行我素进行到底’是我的座右铭!”

    座什么明?绮云哪里听得懂她的歪理邪说,摇着头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信中提到的考验是什么,但是你对男女关系的说辞我也听过,简直是惊世骇俗!那位范公子能够理解和配合,足以见他的大胆。如此看来,你们还真是绝配。”

    绝配!涟儿闻言笑了。瞥一眼信上约定的时间、地点,决定明日去赴约。郭德纲有句话不是常挂在嘴边嘛,你敢死我就敢埋!

    她要在这个世界好好谈一场恋爱,不管结果如何!

    “不过你们已经退了婚,这样私下见面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早知道彼此投脾气,死活不退婚就好了。”绮云有些遗憾的说道。

    涟儿闻言笑着回道:“这和婚姻无关,我想要的是恋爱!”

    “恋爱?”绮云很诧异,涟儿似乎有许多新鲜词,是她以前从来没听过的。

    “对啊,每个女孩子都想拥有一场浪漫的恋爱!和自己心目中期待的白马王子,手牵着手漫步在樱花树下。相互凝视的眼眸中只有彼此,祈祷着时间在这一刻停止,直到地老天荒。”涟儿的话让绮云似乎走进另一个世界,她心中有某种悸动在萌芽,“一场这样的恋爱都没有谈过就死去,会死不瞑目的!”

    涟儿想到了自己的前世,那些仇恨已经渐渐淡去,但是有些遗憾却永远的留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亲情、友情,她从没有轰轰烈烈的爱过一场!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会把前生的遗憾全部弥补!

    “其实我心里很羡慕你!”绮云叹口气,“怎么想就怎么做,而且都做到了。什么时候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涟儿听了笑着说道:“好啊,先谈场恋爱好了。”

    “去你的!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反倒取笑人家。”绮云的双颊飞上了两朵红云。

    她的准夫家是京都林氏,准公公是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两家是门当户对。准夫君叫林世杰,年方十六,现在在太医院学习。只等着明年礼部堂官考试,被录取就成为医士,方可正式入太医院侍候宫里的主子们。

    不知道长相、品行怎么样,少不得打听一下,涟儿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孟荣就来禀告,说是教书先生已经请来了。涟儿闻言忙让他请进来,总要见上一面。

    不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目光如炬不卑不亢,读书人那股子傲气流露无疑。

    涟儿不敢慢待,起身见礼,“先生快请坐!”

    “嗯。”那人也不客气,哼了一声坐下。

    一杯茶端上来,他喝了一口,不觉点头,“汉家刘氏茶果然不同凡响!”

    涟儿眼睛一亮,果然不是俗人。

    “敢问先生姓名,又为何愿意到府上做教书先生?”涟儿轻声问道。

    “程英。”他不卑不亢的回道,“因为没有银子花了,再超脱的人也免不了世俗。我读遍了圣贤书,又不会别的手艺,只好用它换些银子使。”

    倒是坦白,涟儿喜欢,“不知程先生有何好的教法?”

    “不愤不咎,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程英回道,“孔子说:‘不到他努力想弄明白而不得的程度不要去开导他;不到他心里明白却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不要去启发他。如果他不能举一反三,就不要再反复地给他举例了。’我倒是十分赞同这个看法。”

    涟儿听罢赞同的点点头,“好!程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六个月,六百两银子,吃喝拉撒睡全包!另外每个月要两天的假期,而且我还要看看府上的公子,不投缘、不聪明、不用功、不教!”程英麻利的说着。

    知夏听了一皱眉,这哪里是请先生,不是找个祖宗吗?以往看见的教书先生都是头发花白,中规中距,这个程英怎么看怎么不像,莫不是来骗银子顺便骗吃骗喝的吧。

    涟儿倒是不介意,古往今来有才之人都有些怪癖,她笑着答应又命人请林春生来。

    不大一会儿,春生就来了。涟儿给他引荐程英,两三句话过后便觉得很投缘,程英当时就答应下了。

    涟儿派人带程英去看住处,又吩咐孟荣找小厮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一再吩咐不可慢待。

    “让义妹操心了。”春生面对涟儿还是有些生疏。

    涟儿瞧瞧他越发消瘦的脸,说道:“今日起义兄就搬过来住,书房我已经派人收拾好了。现在离大考还有六个月的时间,什么都不要想专心读书,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高中!至于家里的房子,我会派人过去上夜,你就不用惦记了。”

    春生闻言一阵动容,想要说点感谢的话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的点点头。六个月,他会用高中来回报涟儿的帮助,用功名来告慰父母的亡灵!

    他回去收拾东西进西府读书不提,涟儿也准备去赴约。

    一辆马车从徐府出来,一路朝着城南的翠湖而去。车沿儿上坐着个粉面红唇的小厮,她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似乎是第一次赶马车。

    不远处有一个大坑,想要拐弯已经来不及了,车轱辘掉进去又被拉马拉出来,颠簸的“扑通扑通”。坐在车上的人被颠得老高,忍不住“哎呦”一声。

    “姑娘,你慢点儿,奴婢这心吓得怦怦直跳!”说话的竟是知春,细看那小厮不是涟儿是谁?

    她弄了一身粗布青衣,头发挽起来塞进帽子里,“别乱喊,让我分心说不定会翻车!”

    知春听了吓得不敢言语,紧张地紧紧攥住车蓬边的把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眼瞅着翠湖就在眼前,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停!”涟儿高喊着,可是那马听不懂人语还一个劲往前跑。

    这可怎么办?涟儿急了,忙用手里的鞭子抽它,可是马跑得更加快起来。没想到这马车竟然比汽车还难摆弄,早知道就不逞能了。

    眼看着马车奔翠湖而去,看样子要冲进湖里了。想要跳车,不行,速度太快会摔断腿!还是掉进湖里好了,大不了冬泳了。

    知春早已经吓得失声叫起来,打定主意的涟儿反倒镇定下来。

    马车冲到湖边眼看就要掉下去,一个身影闪过来,伸手揪住马缰绳,马车稳稳的站住了。

    涟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范谦政,“我来晚了。”她跳下车沿儿,笑着说道。知春脸色苍白,爬下车还用手不停地拍着胸口,真是虚惊一场啊!

    谦政见状一怔,细细打量涟儿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涟儿一皱眉。

    他指着涟儿说道:“看你娇小的身材,肤色白皙水嫩,长长的睫毛打着卷闪忽,小小的红唇嘟嘟着,说话还细声细气。怎么看怎么是女孩子,穿上小厮的衣服也是唬不了世人!反而让人觉得……更可爱了。还有,怎么每次你都和马车杠上了?这玩意儿你还是少碰为妙。”

    “姑娘,奴婢就说这身衣服不妥。”知春从马车上拿下一个包袱,“这里面是奴婢带来的衣服,姑娘还是上马车换上吧。”

    涟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利落的长衣长裤,腰间扎着板带,脚上一双软牛皮的短靴,动起来方便轻松。

    “谁说我要假装男人了?不过是这身衣服上山、下河都方便。到这里少不得划船,穿裙子连大步都困难,我才不换呢!”她想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觉得好就行。

    谦政听了笑着说道:“这样打扮更好看。”

    知春见了偷偷吐了一下舌头,范公子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怎么样都是美的!这就是姑娘曾说过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她可不想夹在范公子和姑娘之间碍眼,把马缰绳栓在一棵大树上,自己则坐在车里看东西。

    涟儿没有空理睬她,正在欣赏湖边的画舫。她还次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就像花车放在了船上,看起来漂亮极了。

    “想坐吗?”谦政见她双眼发光,笑着问道。

    “可以吗?”

    “嗯。”谦政点头,先跳上去然后朝着涟儿伸手。

    涟儿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中,顿时被温暖包围。迈步上了画舫,随即抽出自己的手,谦政却有些怅然所失。

    画舫一共两层,涟儿直接上了第二层,拉开船舱的拉门,瞧见里面很宽敞。中间是一张矮案几,上面放着水果、点心,地上放着两个厚厚的蒲团。东面一个小巧的美人榻,旁边是暖炉。西面放着一张古琴,半点灰尘都没有,应该有人时常擦拭吧。

    涟儿本身会弹琴,不过自从穿越来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琴,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弹出调子。她走过去轻轻用手拨弄琴弦,清脆的琴声流泻出来,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谦政推开窗户,碧绿的湖水一览无余,画舫在缓缓移动,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荡开。已经初春,湖面上的薄冰早已融化,岸边的柳树虽无绿意枝条却柔嫩起来。湖对岸几棵红杏开得正好,远处有一对鸳鸯在悠闲的划水,就连空气都温暖起来。

    涟儿席地而坐,双手放在琴弦上,闭上眼睛用心去弹奏。琴声婉转动听,像淙淙流水又似清风细雨,谦政听了不免沉醉其中。

    他轻声念道:“南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汝持酒劝艳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忽闻窗外有人拍手,琴声、念诗声都戛然而止。涟儿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艘差不多的画舫就靠在窗口。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坐在里面正往这边看着,他的睫毛竟然比自己的还要长还要卷,粉嘟嘟的小脸像诱人的苹果,无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好一个小正太!

    “谦政哥哥,好久不见了。”他欢喜的拍着手,委屈的说道,“你怎么不来家里找我玩儿,缘儿想哥哥了。”

    瞧着他扁扁嘴巴欲哭的模样,涟儿觉得有些心疼,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爱呢?范谦政却一脸的避之不及,“我最近很忙,没时间去府上拜见晋王爷,不知道他老人家可好?”

    哦?原来是晋王府的世子。涟儿暗自思忖,常听人说起晋王府有个十二岁的小世子,古灵精怪最爱捉弄人,当今太后甚是宠爱,所以无人敢管。

    怎么看也不能把眼前这个小白兔一样的孩子和世子联系在一起。

    “谦政哥哥忙着和‘小厮’游湖吧!”他可爱的眨眨眼睛,“谦政哥哥,什么是‘断袖之癖’啊?”

    “世子小小年纪休要胡说!”谦政有些头疼,这个小子可不是一般的难缠,被他盯上准没有好事。如果认为他只是个一脸无害的孩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谦政哥哥,你干嘛凶缘儿啊?”泪水在他的眼中打着转,“我偶尔听他们说起哥哥,身边没有一个侍妾就连通房丫头也没有,从不见你逛逛妓院,怕是有‘断袖之癖’。缘儿不明白什么断袖什么癖的,自然要不耻下问。”

    呃!谦政满脑袋的黑线,迎上他“期待”的眼神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还有事要忙,改日再和世子聊天。”谦政赶忙关上窗户,转身迎上涟儿的笑眼不觉有些讪讪的。

    “你别听世子胡说,我……”

    还不等他说完,涟儿就打断了他的话,“世子只是童言无忌,我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世人要是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和约定,怕是要非议,你能忍受吗?我本意并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却总是事与愿违!”涟儿认真的说道。

    “我并不像你想的那般脆弱!你只要相信我,依靠我就行了。”谦政上前拉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四目相对,暧昧的情愫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谦政哥哥说得有事要忙,原来就是和小厮手拉手大眼瞪小眼啊!”门猛然被拉开,世子小大人似的背着手站在门口,一脸的天真无邪。

    涟儿到底是女孩子,见有外人在场忙松开手,顿觉脸颊有些发烫。好好的气氛被破坏掉,谦政不悦的瞪着世子。

    那世子却迈步走进来,好奇的端详涟儿,眼中精光一闪。

    “小哥哥,我口好渴。”他撒娇似的拉住涟儿的衣袖轻轻摇晃,嘟着的小嘴让人不忍心拒绝。

    涟儿笑着拉住他的手,“这边来,我给你削苹果吃。”

    世子跪在蒲团上,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涟儿用水果刀削苹果。薄薄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剥落,竟然从头到尾没断掉,看得世子大呼神奇。

    “这太有意思了!”看着他好奇的摆弄苹果皮,涟儿觉得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只比自己小一岁,个子还高她一头。

    她的嘴角噙着笑意,把去皮的苹果一切两半,沿着果核把果肉刮下来,一片片像月牙儿样摆放在盘子里。最后拿出剔牙的小竹签插在上面,伸手拿起一个递给世子,“喏,吃吧。”

    “哇塞,好漂亮,我都不舍的吃掉!”世子兴奋的喊着,“小哥哥,你好厉害!忙了这么久手一定酸了,吃一个吧。”说罢,讨好的拿起一片送到涟儿嘴边。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低吼吓了涟儿一跳,抬起头迎上谦政冒火的眼睛,不过是切苹果吃,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谦政一把抢过世子手中的苹果,举着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着不自然的说道:“张嘴。”

    原来是吃醋了!跟一个孩子来劲,他还真是幼稚的可爱,涟儿不觉暗自发笑。

    “好甜!”世子站起来,一口把苹果咬在嘴里,边吃边开心的笑着。

    谦政顿时脸色发青,涟儿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点点世子的鼻子,“你是诚心气人来的吧?”

    “没意思,竟然被你看穿了!”世子失望的说着,随即拿起水果刀研究起削苹果皮来。

    古灵精怪的他早已看出涟儿是女儿身,而且和他的谦政哥哥关系匪浅。这才追到画舫想要一探究竟,不想却被涟儿削苹果的手艺折服。现在反倒没空理睬这两个人,专心致志用刀子试起来。胡乱割了两下,连皮带肉都掉下来,还好悬没弄到手!

    他从小宝贝似的被捧在手心长大,别说刀就连针都没碰过。谦政见了一皱眉,要是受伤了了还了得?晋王爷还不得找他拼命!

    “世子不要淘气,割伤了可是会流血的。”谦政有些担忧。

    涟儿见了却笑着说道:“随他去吧,男孩子不受伤怎么能长大?”

    世子闻言明显一怔,抬起头看着涟儿,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这个女人挺有意思,难怪谦政哥哥像宝贝似的不让他碰!

    这世子从小被娇纵惯了,天下没有他想要得不到的东西。如今突然对涟儿有了兴趣,又见谦政很宝贝,顿时生出了抢夺的心思。

    他随即露出无敌的笑容,缠着谦政央求道:“谦政哥哥,把这个小厮送给缘儿好不好?我要把她带回去专门削苹果。”说罢觑着谦政的脸色。

    “不行!”谦政急了,可能是觉得自己反应过火,忙想要掩饰一下,慌不择言起来,“我也需要削苹果的人。”

    呃!说完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脸上讪讪起来。

    “不过是个‘小厮’而已,谦政哥哥什么时候这样小气了?莫非你们……有私情?”世子的大眼睛滴碌碌乱转。

    “晏子缘!”谦政竟然连名带姓吼他,这还是头一次。

    世子虽然顽劣却聪明,瞧着谦政动了真气不敢再挑逗。他可是很清楚谦政的手段,即便是皇帝哥哥都让他三分,真要是惹急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急什么?”他起身拍拍手,“我要回去了,母亲一再叮嘱不可以在外面逗留太长的时间。免得看到、听到一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说完还故意用别样的眼光瞟了两个人一眼,随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旁边的画舫缓缓开走了。谦政见状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摆脱了这个小魔头!

    “看来你跟世子很熟。”涟儿笑着问道。

    “我和晋王爷是忘年交,去府上次数多了就和世子熟识了。”谦政回道,“别看他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鬼花样最多,往后你就知道了。”

    涟儿才不相信世子天真之类的话,生在王侯将相之家,不说有一万个心眼子也要有一千个才能生存下来。世子深得王爷宠爱,就连太后也喜欢,这可不是一个天真能做到的。只是见他古灵精怪,行为举止充满了孩子气,所以不忍心设防罢了。

    眼看着到了中午,谦政提议把船靠岸,去湖边不远的小饭庄吃饭。涟儿瞧见湖中心的亭子,笑着说道:“出来玩自然要准备便当,我们去亭子里吃。”

    “便当?”谦政一皱眉,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何物,疑惑着吩咐人把船靠近亭子。

    两个人下了船,小厮把厚厚的蒲团铺在石椅上。涟儿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里面是三层的食盒,还有一个用棉垫子紧紧裹着的瓶子。

    谦政好奇的打开食盒,第一层放着干净的碗筷,第二层是奇怪的点心,他也不是没见过稀罕物竟然头一次见。

    涟儿笑着说道:“这是紫菜包饭,里面既有饭又有菜营养丰富,最适合出外郊游的时候吃。”

    紫菜包饭?谦政拿起一个细细打量,可不是,外面是紫菜,里面裹着米饭中间是黄瓜条、胡萝卜条、香肠粒、鸡蛋条,还有虾仁。这说饭不是范,说菜不是菜的玩意儿能好吃吗?塞进嘴里一个,细细品尝,顿时连连点头。

    原来里面是香糯米,紫菜似乎烤过还刷了香油,脆脆的口感很好。里面的黄瓜条、萝卜条用调料腌制过,咸淡适口还夹带着肉香和虾肉的鲜味,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协和。

    “好吃,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口味,出自哪位厨子之手?”谦政又捡起一个问道。

    涟儿闻言俏皮的笑着,“这是韩派口味,厨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哦?谦政不相信的打量着涟儿,“是你做得?”

    “当然!出来游湖自然要带自己亲手做的便当,你没看过韩剧……不说了,你再尝尝我煲得汤。”涟儿把裹在棉垫子里面的瓶子拿出来,里面的汤还冒着热气。倒一碗出来,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谦政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笑着说道:“这汤看着清淡寡油,不过里面放过的料可是不少。我喝出了乳鸽、乌鸡、天麻、人参、枸杞、大枣这几种食材的味道,而且要小火慢慢煲五个时辰以上才会有这种口感。”

    “好味觉!”涟儿笑着说道,“不过还有一种你没有品出来。”

    “还有一种?”谦政略一皱眉,他的味觉向来敏感,吃过一口的菜便能说出所用食材和制作工序。

    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让汤汁在口腔里慢慢回旋,细品了好一阵才咽下,却没发现那一种食材是什么。

    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涟儿忍不住笑了,“枉有一条皇帝舌,却不知道做菜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最重要的东西?谦政仍然是一头雾水。

    “是心意!做菜的时候怀着让品尝人幸福的心意去做,只要怀着这样的心意,即便是粗茶淡饭也能让吃的人感觉到幸福的味道。吃得人感觉到了幸福,做菜的人也会觉得幸福。”

    谦政闻言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涟儿,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能牵动他的心,能遇到她此生幸也!

    “涟儿,我……”

    “好香的味道,生生把我勾了过来。”一个可爱的声音响起来,二人抬头一看,世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他使劲用鼻子嗅着,小狗似的寻过来,“好漂亮的点心啊!”说着伸手拿了一个紫菜包饭,几口边吃下去。

    “真香!”他不管旁人是否待见,一屁股坐在两个人中间,不客气的又吃又喝。伸手打开食盒的最下面那层,切好的水果拼盘露出来。芒果、草莓、香蕉、猕猴桃都被去皮切成各种形状,一圈一圈摆在盘子里,上面插上牙签,看起来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好棒!”世子爱不释手,拿了这个不忍心吃又捡起另一个。不一会儿,手里就拿得满满的,眼睛还盯着盘子里剩下的。

    谦政见了一皱眉,这个小恶魔不是走了吗?怎么转个身的功夫就追过来了?瞧着他有吃有喝的样子,看样子自己再不下手就什么都吃不到了,涟儿辛苦为自己做得幸福午餐怎么能让外人吃?

    “吃太多小心消化不良!”谦政伸手把盘子、瓶子都拽到自己跟前,迥然一副护食的模样,“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份,你倒是不客气,喜欢吃叫你府上的厨子做!”

    世子见了一撅嘴,“谦政哥哥真是小气,不过吃了你几块点心,喝了几口汤,另外尝尝水果而已。”

    看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紫菜包饭,见底的汤汁还有他手中把着的水果,谦政无奈的摇摇头,这就是他所说的“而已”。

    世子不理睬谦政,只缠着涟儿询问紫菜包饭的名称和做法,还一个劲朝着涟儿献殷勤。涟儿对于这个小正太一般的世子并不讨厌,加上他的嘴巴又甜,自然就愿意和他聊天。

    谦政看着两个人聊得火热,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好容易熬到午饭吃完,想要变着法把世子支开,却听见他吩咐自家的画舫离开。

    世子一直夹在二人之间,特别是常常逗得涟儿很开心,让谦政想揍他!

    涟儿见出来大半日,张罗着要回去。谦政怎么能放心让她再赶马车回去,打发下人送世子,他亲自赶车送涟儿。

    行至徐府,涟儿让他把马车停在侧门,两个人相互道别。谦政一直看着涟儿进府没了影子才转身离去。

    沿着甬路一直往里面走,不远处传来读书的声音。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林春生在念书,“质朴多于文采,就像个乡下人,流于粗俗;文采多于质朴,就流于虚伪、浮夸。只有质朴和文采配合恰当,才是个君子。先生,怎么做才能让质朴和文采配合恰当呢?”

    涟儿停下脚步,想听听程英如何应对。

    “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不苟求,求必有义;不虚行,行必有正。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涟儿闻言细细品味,竟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程先生果然是名师!她这个义兄悟性很高,又有名师一旁提点,想必在六个月之后的大考当中一定会脱颖而出。

    回了听雨轩,还不等换衣服知夏就急叨叨回禀,说是大太太和二太太来过了。涟儿听了点点头,一定是为了明日去姨妈家祝贺的事情。

    先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坐着轿子去了东府。东西二府的角门已经堵死,轿子从侧门出去,沿着高大的围墙转了半圈,这才进了东府的侧门。

    涟儿命小厮把轿子停在二门,带着知春走了进去。转过满是小草的缓坡,上了流溪桥,忽见对面走过来一位公子。

    一身绫罗,眉眼上挑看着陌生,内院之中怎么会有外男?涟儿已然走到桥的末端,那公子不退反进,脸上还带着轻浮的笑容。

    涟儿往左面躲,他也向左,涟儿向右,他也向右。

    “竟敢如此无礼,你是什么人?”知春见了喝道。

    那公子不理会知春,朝着涟儿深施一礼,笑着说道:“小生李文豪,是大太太的远方外甥。姑娘就是西府的涟姑娘吧?”

    涟儿顿时一皱眉,哪里来了这么一个恶心东西?瞧见他色迷迷的样子,涟儿就像吃了虫子一样,想吐!

    知春上前挡在涟儿前面,立着眼睛说道:“管你是谁的亲戚,不知道这里是内院吗?见了姑娘还不快点躲闪,还在这里献殷勤,真是没有半点规矩!”

    “不过是亲戚间打个招呼而已,又何必动气呢?小生这就让路,请姑娘先行。”他嬉皮笑脸的说着,又使劲瞧了涟儿几眼,这才退了回去。

    知春护着涟儿下了桥,急走几步一回头,瞧见李文豪在翘首往这边望着,不由得狠狠剜了他一眼。

    转过假山,知春悻悻的说道:“大太太怎么让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进来?油头粉面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

    “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权当是遇到狗屎,绕着走就好了。”涟儿淡淡的说着。

    说话间到了荣禧堂,小丫头笑着说道:“涟姑娘来得正好,二太太、三太太,两位奶奶,还有几位姑娘都在里面。”

    涟儿走进去,蔡氏见了忙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涟儿少不得挨个见礼,挨着蔡氏坐下来。蔡氏瞧见她脱掉身上的斗篷,笑着问道:“早上去府中找你,听说你出去了。”

    “哦,这个时候正是游湖、踏青的好时节。”涟儿也笑着回道。

    二太太刘氏放下手里的茶杯,严肃的说道:“大家闺秀还是本本分分的待在家中的好,不要到到处抛头露面,会让人非议。到时候人家会笑话我们徐家没有规矩,缺少教养!前一段因为退婚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世人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你可想而之!饶是你中规中距人家还要挑错呢,何况你还疯出城了?虽说你父母早逝,不过徐家长辈还在,不能让人说出没有家教之类的话来。再说咱们徐家不止你一位姑娘,人们‘徐姑娘’长‘徐姑娘’短的,谁知道到底说得是谁?姐妹们可要跟着受连累,到时候找不到好婆家!”

    好强大的气场,竟然比蔡氏还要硬气!张口闭口想要挟制住涟儿,企图用长辈的身份把涟儿吃得死死的。

    蔡氏眼中有一丝得意闪过,刘氏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些妯娌之中,数刘氏家中最有权有势,三老爷又惧内,她说话自然是底气十足。

    涟儿最近风头很盛,刘氏只道是自个儿大嫂没有手段,竟然由着一个孩子胡闹。如今见了涟儿,自然要显显长辈的威风。

    “二伯母说得极是,涟儿遵命!”刘氏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还瞥了蔡氏一眼。

    “原本涟儿还想明天去姨妈府上贺喜,如此说来单让人送礼物过去就行了。”涟儿接着说道,“想来姨妈也能理解我的苦衷,毕竟咱们徐府是有规矩和家教的人家!”

    “那可不行!”三太太王氏低呼出来,立即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急忙端起茶杯掩饰。

    刘氏闻言犀利的眼神扫过涟儿平静的脸,心中却在暗自合计:看着柔弱顺从,竟是个嘴巴厉害的丫头,难怪就连大太太也挟持不住。不过是仗着有一门好亲戚做靠山,以后再慢慢收拾你!

    “你姨妈家有了天大的喜事,不去怎么能行呢?”刘氏笑了,“我们老姐妹和你们小姐妹都去。少不得奴婢、婆子一大群侍候,轿子直接抬进庞府的内院,外人是进不了身的。我的意思是不让你自己出去乱跑,跟着长辈出去还是使得的。”

    涟儿听了突然说道:“内院也未必安全!刚刚涟儿就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在流溪桥那儿四处张望,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得规矩的小厮,可看穿着打扮又像谁家的公子。一会儿众姐妹要回去的话可要小心,莫被他吓着。”

    一番话说得蔡氏好不自在,本来她这个远方外甥就是个不争气的货色。家住城南,有一个大田庄,吃穿不愁呼奴唤婢。前两年父亲早逝,他就坐吃山空起来,把个家财也败得差不多了只生下个空架子。他母亲嘴巧会奉承,时常来府中拜见蔡氏,每次回去都不空手。

    昨个儿他母亲病了,大夫给开得方子里有鹿茸,这才让他过来化缘。没想到这厮的嘴巴竟比他母亲还要巧,一口一个“姨妈”把蔡氏哄得团团转。原本打算找点子散碎的鹿茸片给他,后来竟送了整个挂角。

    二太太她们来得时候,这李文豪正殷勤的给蔡氏按摩肩膀呢。因为撞上了,少不得打个招呼再走。那李文豪规矩倒是不差,不过这眼睛却不安分,把四位姑娘两位奶奶看了个遍。蔡氏跟着丢脸,赶忙把他撵回去了。

    没想到涟儿这时候又提及,她的脸上讪讪的。刘氏闻言直皱眉,这蔡氏竟来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亲戚,难怪会被人抓住把柄,真是自找的!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本是你大伯母的远方外甥,也是‘一表人才’的。”刘氏趁机挖苦蔡氏,“想必是得了好东西来孝敬你大伯母的。”

    “快别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了。”王氏温顺的笑着,“让她们姐妹去里面玩儿,咱们商量一下明天去庞府的事吧。”

    蔡氏听了赶忙点头,命彩云带几位姑娘进去,叮嘱丫头们好生侍候着。

    姐妹几人进了里面,身边的丫头各自侍候。绮云瞥一眼涟儿笑着问道:“出去大半天,想必玩得很愉快吧?”她知道涟儿是去和范谦政约会,怎么能不打趣她?

    涟儿笑而不语,偏要调她的胃口。绮梦见了说道:“一样的堂兄妹,单你们住在一块儿,单你们近亲的像亲姐妹,把我们都晾在一旁。”

    “我倒是想让你们都搬过来陪我,可怕三伯母不愿意。”涟儿笑着回道。

    “母亲被我们三个烦透了,特别是贞姐姐。”绮梦捂着嘴巴笑着,“总是张罗着给她找婆家,这回去庞府肯定会遇到不少贵妇诰命,谁要是相中了贞姐姐做儿媳妇,母亲就去了一块心病!”

    绮贞的脸顿时通红,骂道:“就你嘴巴贱,一天到晚说疯话!我看是你自己想嫁人想魔道了。”

    “你不爱听我就不再说了。不过你也该好好想想,既然早晚得嫁人,不如挑个家世好一点的。唉,眼下能稍微做主你就好好抓住,省得万事不如意的时候后悔!”绮梦说完独自喝茶不语。

    涟儿闻言暗自赞许,这三姑娘就是看的通透,准知道明日为何让她们三姐妹同去。庞府出了娘娘,明日前来贺喜的达官贵人肯定不会少。他们的夫人势必会来,到时候待嫁闺中的姑娘们就会纷纷展示自己的才艺,迥然就是个大型的相亲会!

    谁要是能在众多闺秀中脱颖而出,不仅会给家族增光,还会选个好夫家!不过涟儿对这一切都不屑,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见过,更不知道脾气性格就争来争去,这有意思吗?

    绮云已经有了婆家,绮兰年纪还小,绮贞老实寡言不会抢风头,倒是绮梦心里有些算计。姑娘家就该多为自己打算,涟儿倒是很钦佩她有抗争的精神。只不过这抗争更多的不是对自由的向往,而是对名利的一种追求。

    绮贞身上倒有她母亲王氏的影子,怯弱、善良,即便是当家主母也要看人家的脸色。这样的好人不做也罢!

    “姐妹几个聊什么呢?”帘子一挑,鄂氏和林氏打外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丫头婆子,“锦绣阁把新做的衣服都送到这边了,你们快过来瞧瞧。”

    每个人选的颜色和样式都不一样,丫头们上前把自家姑娘的那套领回去,撺掇着主子试穿起来。

    绮贞遍身淡粉,样式简单中透着小巧思,很符合她内敛的性格。绮梦是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外面再罩上纯白的狐狸毛大氅,隐约露出里面的蓝绿色,真是美得不得了!

    这样打扮去庞府不会太招摇了吧?涟儿看得有些侧目。

    绮云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看起来俏丽动人,却并不高雅,细细一看竟然不是上好的布料只不过光有个样子而已。绮兰通身的嫩黄,像个会说话的大娃娃,透着些许灵动。

    姐妹们穿戴好了相互欣赏,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咦,怎么没有涟妹妹的?”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一直坐着未动的涟儿身上,倒是鄂氏笑着说道:“涟妹妹做了两三套,都是锦绣阁的金牌裁缝亲自设计缝制的。恐怕现在已经送到了西府,你们明个儿就会看到了。”

    众姐妹闻言羡慕的不得了,那锦绣阁的金牌裁缝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请动的人物。听说要是做衣服的人身材不好,长相不漂亮,她可是连理都不理的。如果做衣服的人冲她的心,即便是一分钱不给她也愿意,是个出了名的怪人!

    如今听说她亲自为涟儿做了两三套衣服,羡慕之余不免有些疑惑和嫉妒,都想要瞧瞧到底做成什么样,就撺掇涟儿派人拿过来瞧瞧。

    “正好里面有云姐姐一套,刚好拿过来试试。”涟儿笑着吩咐小丫头回去取,“是翠绿色的那套。”

    小丫头答应着回去了,不多一会儿,捧着一个长盒子回来。打开盒子,一套翠绿色的裙子整齐的放在里面。

    上身是碧绿的翠烟衫,配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另外还附了一件翠水薄烟纱。光用手摸摸料子就知道是好东西,挺实平滑细看里面的暗花像细细的水草,竟然是手工绣进布料里的。

    在裙子外面罩上薄纱,就像一片绿树笼罩在薄雾之中,有一种朦胧的美,飘逸的美,正适合春天的时候穿!

    这套衣服还不等上身,就已经把众姐妹身上的裙子全都比了下去。绮梦用手轻轻摸着说道:“云姐姐肤色略有些黄,穿上翠绿色会显白,明个儿一定会成为众人的焦点。”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众姐妹之中只有绮云的裙子最低档,她岂会看不出来?想来是大太太没舍得掏银子出来,或许认为花在她身上不值得吧。如今见涟儿为自己做了这么高档的裙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

    “你们的裙子也都不差,锦绣阁里出来的衣服都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林氏笑着说道,“梦妹妹这套浅绿的裙子花样繁杂,配些简单的首饰才好,你们认为如何啊?”

    话题一转,众人又把注意力放在配饰上面了。众姐妹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说着明个儿要戴什么耳环,配什么项链。

    不觉到了晚饭时候,蔡氏留饭,二太太等人都推辞,众人就此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