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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止拽着面纱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本能的快速回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见,如水月光笼罩下的暗夜中、漫漫悠长向后无限延伸开去的无人街道上,那一个站在马车前、面色略染着丝丝苍白的虚弱男人,尽管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可却依旧给人一种单薄至极的感觉。脚边轻微扬动的衣摆,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一阵风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整个人吹走。然,也正是因为此,越发彰显了他神色中的那一抹坚毅,以及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气势。

    旁边,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儿,在云止转身的那一眨眼过程中,已经在宫宸戋的示意下、由车夫抱入了马车。

    速度之快,使得对面的楚玄裔并没有任何机会看见小人儿的容貌,只单单望见了那一个被车夫送入马车、带着帽子的小小脑袋而已。

    望向云止,声音不变再次开口道,“云姑娘,过来。”

    云止听着,脚步,略一犹豫后,便向着楚玄裔的方向走去。今夜,她毕竟是与他一起出来的。

    宫宸戋握着手中的那一条白色面纱,那上面,似乎还清晰的残存着一丝她触碰过后留下的温度。再看着她的举动,薄唇似有似无微勾间,将握着面纱的手负到身后。漠色的黑眸,淡扫向对面的楚玄裔,言语罄然,“不想,裔世子今夜竟有此等雅兴……”

    “再大的雅兴,又怎比得上宫相深夜还去皇宫接小皇子出来。”

    楚玄裔淡言相回,说话间,捂唇一声轻微的压抑咳嗽。目光,始终望着一步步走近自己的云止。见她安然无恙,心底不由得暗暗放下心来。宫宸戋此人,位高权重,深不可测,结党营私,陷害忠良,铲除异己,手段残忍狠绝,这也是他刚刚普一眼看到她与宫宸戋在一起时,会如此紧张、担忧的原因。至于,刚才的那一个小孩子,虽未看到半分容貌,但绝对是九皇子东炎绪,无疑。

    “这么小的孩子,总是比较喜欢玩与热闹。今夜,花灯节,本相也该抽时间好好的陪一陪才是。”

    语声略带柔和,不徐不疾,倒是丝毫不掩那一丝宠爱之意。而,话虽对着楚玄裔说,目光却是直直望向了背对自己、头也不回走向楚玄裔的云止。淡漠深谙的眸子,不含一丝温度。那‘未婚妻’三个字,从一个男人的口中吐出来,无端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微恼。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那一个男人,更是让他……不知不觉间,一丝微妙的情绪,已被人悄然牵动起。

    街道上的气氛,须臾间,几度变化。看似轻松,实则然也。

    风过,吹不散凝沉。

    云止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脚步稍一停顿。那个孩子,不是宫宸戋的儿子,而是九皇子?

    心中,顿时止不住有些诧异间,云止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圣玄山上初遇童泊时的情形。

    那一日,圣玄山的山顶上,她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听到宫宸戋与那一个他前去见花千色的百花宫人之间的对话。那一个人似乎说到了‘妹妹’二字。如此,倒也能解释的通孩子为何会与宫宸戋相似、而宫宸戋又为何会对这个孩子如此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宫相的雅兴了。也希望,九皇子能够玩得开心一点。”

    楚玄裔再回以一句淡言。继而,望向已站在自己跟前的云止,“云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画舫之上,当对面的那一艘画舫渐渐远去时,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可婢女却说,她已经先走一步了。一番思量之下,人,毕竟是他亲自接出来的,于情于理,他都该上门道歉一声。可不想,竟会在路上碰到。不过,如此也好,正好可以亲自送她回去,弥补了忽略、怠慢之歉。

    云止点了点头,如此,倒也可以省去了独自一个人回去时云泽天的询问。

    只是,不知是不是云止的错觉,空气中,似乎突然间越发笼罩下了一层微凝的低压。那低压,在刚才楚玄裔邹然唤出‘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她似乎在宫宸戋的周遭感觉到过。

    霎时,云止再迈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微停顿下来,疑惑的回头、向着对面的宫宸戋望去。

    却听,负手而立的他不紧不慢开口,温润好听的嗓音辩不清其中意味,“云姑娘,本相也正要回府,恰好顺路,让本相送你一程,可好?”

    他言,薄唇的唇畔噙着那一抹熟悉的优雅笑容,似随口那么一说。

    云止闻言,神色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明显诧异。其实,她心中很清楚的明白,宫宸戋是断定了她身份的。皇帝东申泽那一日所说的话,一直令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可却又理不出任何的头绪。她并不认为是自己多心、或是多疑了。既然,皇帝如今与宫宸戋走得比较最近,那不知,能不能从他身上探听出一点什么。

    思及此,面对宫宸戋的主动‘’,云止忽然有些心动起来。唇角,轻微一抿。

    楚玄裔不觉蹙眉,不知道宫宸戋究竟想干什么,直接拒绝道,“宫相,我的未婚妻,我自然会亲自护送,无需劳烦宫相。”

    “未婚妻?”又是这三个字,浓眉半皱,“本相怎么不知道?”

    “这是宫相回城那日,皇上亲自赐的婚。若宫相不信,不妨亲自前去问问皇上。”楚玄裔绝对不信宫宸戋会不知道这一件事,此刻,见宫宸戋故作不知,再略一联系他刚才‘缠’着云止不放与现下主动想送云止回府……心中,自然而然便怀疑起他是不是……只是,传言宫宸戋从不近女色,怎么突然……

    “皇上亲自赐婚,那可有下圣旨?”

    “皇上金口一开,便是圣旨。难道,宫相还以为我会假传圣旨不成?”

    “都说口说无凭,即便是皇帝,也还有一时戏言、心血来潮之时。若没有白纸黑字、绣龙皇卷为证,本相不妨好心提醒裔世子一句,以后这样的话,还是莫说为好。”一字一句,他淡言冷色。音声,清晰回荡在半空之中,再自人的头顶沉压下来,直觉令人不敢大声喘息。

    “你……咳……咳咳……”楚玄裔顿时微怒,一连串的咳嗽止不住而起。

    “裔世子若是身体不适,可以提早回府。”宫宸戋看着听着,不带温度的薄唇,似笑非笑着缓缓勾起,再不咸不淡的‘好心建议’一句。

    只是,这‘好心’之中,云止却只听出了那一丝‘幸灾乐祸’之意。

    楚玄裔顿时再度咳嗽起来,过度虚弱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后退一步,有些无力依靠上身后的马车车棱。

    片刻,再微一喘息后,面无表情、不输气势道,“宫相的‘好意’,本世子心领了。等本世子送未婚妻回府,自然会回去好好的休息。届时大婚,还请宫相百忙之中能够前来喝一杯喜酒。”

    “这酒,恐怕是摆不成……”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空气丝丝缕缕凝结,几乎可以听到寒冰冷冻的声音。

    云止静静的站在一侧,抿了抿唇。只觉,不过才短短的几日不见,这宫宸戋怎么就突然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究竟什么意思?若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的冷酷与无心,险些要让人误以为……

    两个男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堂堂右相,一个是声名显赫的八贤王世子,同样的身份尊贵。

    对峙的场面,冷凝的气息,一时间,无声无息向着街道空荡荡的四周波荡了开来。让街道上的人,都忍不住暗暗屏住了呼吸。唯一的例外,便当属车内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东玄绪与离楚玄裔不远的云止了。云止看着眼下这阵势,心中,已是在前一刻便决定了跟宫宸戋走的。那一丝皇帝带来的、始终缠绕着她的不安,她一定要尽快的想办法弄清楚。

    下一刻,侧了个身,便对着楚玄裔平静开口道,“楚公子……”你身体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吧!

    “右相,二皇子有请。”

    就在云止对着楚玄裔开口之际,无人的街道上,一人快速的策马而来。

    ‘踏踏踏……’阵地有声响彻在暗夜星空下的马蹄声刚一停下,一句话便已紧接着飞快响起,直接打断了云止才刚刚开口的话。

    于是,那平平静静的三个字中,谁也不知道云止的决定。

    宫宸戋淡漠的侧头,望向不合时宜出现、跃身下马立在自己身前、对着自己躬身行礼的小厮,“你且回去告诉你们二皇子,本相不喜欢那些个歌舞、美姬,让他自己玩的开心些。”语调,平缓淡然。神色,淡然无波。倒是让人挑不出一丝傲慢不屑之态。

    “丞相,二皇子说了,此次的歌姬有所不同。相信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小厮见宫宸戋拒绝,连忙再次说道。并且,话落,还低头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本来,今夜,二皇子还想让二皇子妃与那歌姬比演一场的。可不想,二皇子妃宁死不愿。二皇子一气之下,当众打了二皇子妃。之后,就在刚刚不久前,二皇子妃不小心跌入了湖中,如今正被人送回府去,又一次扫了二皇子的雅兴。二皇子为此,很不高兴。若是您现在不去、拂了二皇子的面子,恐二皇子会不悦……”

    几句话下,楚玄裔的面色,已几度变化。尽管轻微,却不容人忽视,云止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楚玄裔不觉再一次咳嗽出声,整个人都无力的依靠在了车棱之上。眸色中,一夕间,一连串看不清、辩不明的东西依次流转而过。片刻,似忽然做下了什么决定。目光,倏的望向对面的云止,歉意道,“云姑娘,我突然身体很是不适,想马上回府去,就不送你了。此处,离太傅府已经不远,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要当心些。宫相此人,不简单,你且离他远些。”

    话落,也不等云止回答,便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下一刻,马车一个掉头,绝尘而去。云止望着,如何能不知那不过是楚玄裔的借口而已。但是,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意。或许这样更好。

    “回去告诉二皇子,本相今夜有更重要的‘客人’,没空。”

    宫宸戋也望着那一辆离去的马车,拒绝的话语干脆而又直接,毫无转圜的余地,也不容人再多言。

    小厮听着,踌躇、犹豫了一下后,对着宫宸戋行了一礼,便跃身上马,如来时一般飞速离去。也带走了街道上残留的那一丝凝结。

    不一会儿后,夜空下的街道上,再度恢复了如初的安静。

    前一刻,仿佛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一切,似又回到了原点。面对面而站,夜幕笼罩,衣袍在风中飞舞荡漾。

    云止随之浅浅一笑,缓步向着宫宸戋走过去。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落落大方不失彬彬有礼开口道,“宫相既然开口想送我回府,那么,相信宫相一定不会让我一个人跟着马车走路吧?”

    “可本相明明记得,云姑娘好像不愿意。”话落,薄唇似牵过一丝轻微的笑意,直接转身便返回了马车。

    云止看着,知道宫宸戋这是没有拒绝。于是,在不远处那两名车夫诧异、目瞪口呆的神色下,悠然上了马车,掀帘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