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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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右相府书房内,烛光明亮,映衬着那一抹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的身影。

    宫伊颜敲门而进,手中端着一托盘,托盘上乃一碗热气腾腾的补汤。下午在听到宫宸戋碰了云止那一件事时的难以置信、以致后退的神色,此刻已再找不出半丝痕迹,柔声道,“宸哥哥,你晚间也没有吃什么东西,我特意亲自去厨房熬了一碗汤,你趁热喝。”

    “放着吧,出去。”

    宫宸戋站着未动,亦未回头,淡言说道。

    宫伊颜反手合上房门,并不离去。将汤放上案桌之际,一眼便看到了案桌上那一幅画。

    画像中的人,独自一人负手站在巍巍如云的高山之巅。白色的衣袍,不染尘埃。背影的轮廓,笔直修长。三千青丝,轻微飞扬。寥寥数笔却是尽显神韵,栩栩如生似能不经意从画像中走出来。

    宫伊颜自然知道那画的是谁,尽管只是一背影。霎时,眼中有什么快速的一闪而过。

    同时,面上自敲门而进那一刻起便努力维持着的那一抹浅笑平静神色,再也维持不下去。如薄冰,裂开一条又一条的细痕。

    宫宸戋望着窗外的漆黑夜色,无形中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不知道此刻心中在想什么。月光拂落进来,负于身后的双手被垂落的宽大衣袖遮掩。

    宫伊颜在这个时候走过去,毫无征兆的,自身后搂上了宫宸戋的腰身。

    宫宸戋心不在焉,不知道思绪都飘到了哪里,并未留意到宫伊颜的靠近。待,身后之人搂着自己贴近,蓦然回神的同时面色瞬间阴冷下来。

    “宸哥哥,为什么你要碰她?”宫伊颜脸靠着宫宸戋的后背,闭目问道。

    宫宸戋对宫伊颜的话恍若未闻、不予理会,一把扣住宫伊颜的手腕。过重的力道,一下子就迫使身后的宫伊颜不得不松开了手。下一刻,一个侧身,丰神俊美的容颜在轻微晃动的烛光下笼着一层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霸,“本相再三的警告过你,不许靠近本相。看来,你总是喜欢将本相的话当成耳旁风。”一字一顿,书房内的气息倏然间冷凝了下来。

    宫伊颜并不畏惧,抬头直视。

    在知道面前之人碰了女人后那一股压抑的恨,加倍的油然而生。

    “宸哥哥,当年你推开我。你说过你不碰女人的,你说过的。可是,你现在竟碰了她。”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本相想碰谁就碰谁,想要谁就要谁,你没资格过问,你不要以为你是绪儿的母亲本相就不会杀你了。记住,本相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扣着宫伊颜手腕的手,毫不留情的一寸寸收紧。安静中,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听到一道骨骼‘咯咯’作响声。深谙的黑眸,隐现一股沁寒的阴色。

    “杀我?”

    宫伊颜闻言,竟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迅即,面色一变,对着宫宸戋挑衅道,“有本事,你就真的杀呀!”

    刹那间,宫宸戋黑眸一眯。一丝显而易见的杀气,在眸中快速的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面无表情道,“来人,将送入‘颜庭院’。没有本相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宫宸戋,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杀我的。你舍不得,是不是?”宫伊颜笑着道。

    门外的侍卫,在宫宸戋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已经推门而进。只是,看着屋内的情形,一时站在原地未动。

    宫宸戋眉宇越皱越深,努力压制着那一丝杀气,厌恶的一把挥开宫伊颜的手腕。旋即,一边从衣袖下取出一番白色丝帕擦手,一边头也不回的就迈步离去。

    宫伊颜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下一刻,一个箭步就伸手拦在了宫宸戋面前。

    恨道,“不过只是碰了一下我的手而已,怎么,你现在还会嫌脏吗?既然嫌脏,你为什么还碰云止?”

    宫宸戋霎时手掌一把紧握成拳,周身的气息阴翳得令人战粟。下一瞬,没有人看到他到底是如何动的,一手已紧紧掐住了宫伊颜的颈脖,“你找死!”

    宫伊颜呼吸困难,双手本能的用力去掰宫宸戋的手。咬牙道,“那是事实。”

    宫宸戋的手,伴随着宫伊颜的话越收越紧,阴鸷的神色似要将宫伊颜的头给硬生生掐断。

    门口处走进来的那两名侍卫,一时间,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而,也就在这时,一抹小小的身影飞快的跑了进来。

    “舅舅,你……你放开母妃,你放开母妃……”

    跑进来的东玄绪,害怕的急忙用手去拽宫宸戋的衣袖,声音中快要哭出来。

    宫宸戋面无表情,但扣着宫伊颜颈脖的手,还是在半响过后松了开去。呵声道,“滚,本相不想再见到你。”话落,拂袖而去。翻涌的白色衣袖,冷寒阴翳之气令人退避三舍。

    “宫宸戋,你说,若是云止知道了那一切,她会不会也觉得很脏呢?”

    宫伊颜死里逃生,颈脖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淤痕。快速的转身,忍不住望着那一抹离去的背影再恨声道。

    东玄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整个人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害怕,忍不住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宫伊颜低头望去,怒火攻心之下,一脚将东玄绪给踹了出去。

    东玄绪虽有些胖,可毕竟还小,才只是一五岁的孩子罢了,哪禁得住宫伊颜这样一脚。顿时,整个人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座椅,重重跌倒在地,头磕在地上,渗出鲜血。

    宫伊颜看着,边笑边哭边后退,竟有些神似癫狂。

    侍卫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待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地上的东玄绪给抱出了书房。

    宫伊颜看着人顷刻间去楼空的书房,独自一个人在原地踉跄的转了几圈。迅即,恼恨得掀翻了书房内的一切东西,更是狠狠的撕碎了案桌上的那一幅画像。当年,宫宸戋不要她,他说他不碰女人,不碰。即便她身中媚药,他也丢下她一个人离去,始终没有回头。好好好,她理解。可是,他现在不但碰了女人,还让那个女人有了孩子,那她这么多年来的一切算什么?她进宫忍辱负重多年算什么?九死一生的生下了东玄绪,又算什么?

    “宫宸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多年的怨恨,一朝爆发。一句骤然喊出的话,在寂静的深夜穿透云霄,久久不去。

    宫宸戋快步离去,衣袖下的始终紧握成拳。若不是看在东玄绪的面上、若不是那一个人临死之际那般恳求他好好照顾宫伊颜,他早就杀了她,早就……过往的一切,以为早已经忘却的一切,因着宫伊颜的话再度盘旋脑海,挥之不去。

    风逸闻声而来,快速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抱着不说话、也不喊疼的东玄绪出来,恰与到来的风逸撞了个正着。月光下,东玄绪磕破的额头,溢出的鲜血如一道细小水流划过半边脸,触目惊心。

    风逸急忙为东玄绪看了看伤口,恼怒道,“谁,谁伤的绪儿,我去宰了他。”

    侍卫不敢多言。东玄绪浑身颤抖,一个扑身就扑入了风逸的怀中。多年来,宫伊颜从不曾打过他,甚至也很少会骂他,显然是吓坏了。

    云止日以继夜的赶路,日行千里的良驹,两日后便到达了边境。

    ‘东浴城’内,离前几日刚刚被三国联手攻破的‘东言城’远有数十里之遥,可空气中依然随处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忍不住作呕。

    乌云,遮蔽了天空。

    云止跃身下马,一边徒步而行,一边将街道两侧的萧条、死气沉沉尽收眼底。

    守城的将领李将军,在知道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沉寂的街道上,直接单膝一跪道,“莫将,见过左相。”

    街道两侧的百姓,这才知道面前那一袭白衣竟就是左相云止。

    于是,纷纷围拢过来,屈膝而跪。心中,都期待着云止的到来。虽然,多年来东清国一直未发生战乱,云止也未上过战场,可毕竟名声已在那里,百姓自然是想要、希望有一个强大之人来庇护的,“左相大人,左相大人你终于来了。”

    云止看着,连忙松开缰绳,快步上前去搀扶,示意李将军李福贵以及在场所有人都起身。

    之后,目光不紧不慢的环视一圈,对着所有百姓安抚道,“全都回家去吧,东浴城不会有事的。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将三国的兵马彻底驱逐出东清国。”

    百姓们听得此言,慌乱不安的心底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由微微放下心来。

    李福贵随即领着云止前往城楼,一边走一边诉说当下的情况,“左相,北堂国已经兵临城下多日,莫将按着你的吩咐,一直紧闭城门严守。”

    云止认真听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想要先亲自上城楼查看一番再说。

    城楼外,那一片空旷的平地上,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的士兵,远有上万之多,旗帜高扬。

    “左相,北堂国乃是北堂帝御驾亲征。不过,北堂帝今日并未亲自前来。阵前叫阵的那一名大将,乃北堂国何将军,一直跟随北堂帝,乃北堂帝最为得力的麾下之一。”李福贵指给云止看。

    云止一眼扫视过去,道,“弓箭!”

    身后,跟随云止多年的侍卫会意,连忙取了一弓箭送入云止手中。

    云止搭箭上弦,下一瞬,快如闪电、带着雷霆之势呼啸而出的利箭,便硬生生没入了那北堂国高扬着‘北’字旗帜的旗杆。旗杆,随之应声而折,轰然倒了下去。

    最前方叫阵之人,以及所有的北堂国士兵,一刹那,纷纷向着倒落的旗杆望去。

    旗杆,乃是一国重要的标志。战场之上,常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倒其旗杆’之说。

    云止随即再搭弓,连续而出的三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箭一箭逼着最前方叫阵之人不得不策马后退,但却有意并不取其性命。

    片刻,只见城楼下密密麻麻的北堂国士兵,鸣鼓收兵。

    何致远立即策马返回后方的营帐中,将见到云止之事禀告给帐内的北堂帝。

    北景兆意外云止的如此快到来。听着何致远的禀告,眉宇一蹙,下令马上将其他将领一道召来。

    城楼上,云止将利箭递给侍卫,对着在场的所有士兵道,“大家都辛苦了,但是,不必担心,东清国的援兵马上就会到达,本相也会在此亲自坐镇,直到将三国的兵马全都驱出东清国为止。”

    士兵们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看到了北堂国阵前将军是如何的‘落荒而逃’,看到了北堂国是如何的鸣鼓收兵,再听着云止的话,士气立即大增。

    云止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再站了一会儿后,示意李福贵跟上,一道下城楼而去。

    县衙中,云止快速的书信一封,吩咐影卫连夜送到西楚国营帐齐文静的手中,欲要约见齐文静。

    是夜,齐文静收到了云止派人送来的信函。

    信函上,不仅仅只是一些‘朋友’间叙旧,还有……看着看着,皱了皱眉后,齐文静明知可能有假,但还是吩咐士兵备马。

    云止吩咐李福贵守城,不可松懈,以防北堂国夜间偷袭。而自己,只带了两名亲信连夜出城而去。

    东浴城城外的东浴山上,早一步到来的云止,站在山峰之巅耐心的恭候着齐文静。现在想想,似乎已经有三年没见了。时间,真是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齐文静到来,远远的,一眼便看见了那一抹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的白色身影。

    云止听到声音,回头望去。挥手让身侧的两名侍卫退下,浅笑道,“齐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又见面了。左相,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齐文静脑海中拂过当日在西决城内的画面,从不曾想,仅仅一转身,她竟成为了东清国的左相。

    云止亦望着齐文静,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没什么变化。

    与此同时,西楚国的兵马,已连夜攻打东清国的东源城。战火纷飞,与此处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东源城内,在西楚国的兵马进攻的前半个时辰,守将意外收到了云止派人送出的信函。于是,连夜带兵撤离。城门只作势守了守后,便拱手送给了西楚国。

    山峰之上,寒风萧萧。

    齐文静见对面之人半响不说话,开门见山道,“左相,你信函上说的……”

    “本相知道,你素来与那虞太师有过节。虞太师害死了你的一个好友,可你却始终没有证据告倒他。所以,故意以此来引齐先生而已。”也算准了齐文静明知这其中可能有假,也定会前来,“当然了,一切若不是真,齐先生也不会如此轻易就上当。只是,本想与虞太师已‘相交’多年,又岂会将证据交给你?齐先生,这么久不见,不如,我们且对弈一局,如何?也不枉今夜这良辰美景?”

    话落,之前被云止挥退的那两名侍卫,已经送了棋局上来。

    西楚国的兵马,连夜拿下了东源城。

    待日出时分,云止与齐文静两个人,各自告辞离去,返回各自的营地。

    而此时,东清国左相与西楚国齐文静秘密会面之事,以及东清国愿意拿出一半城池作为交换、以此来与西楚国合作之事,已传遍了战场。

    北堂兆听着西楚国连夜攻破了东源城的消息,再听着那流言,疑心顿起。若一切为真,那么,他‘北堂国’将立即腹背受敌。到时候,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三国一起攻下东清国,将是三分东清,与之东清国一半城池想比,会要哪一个傻子都知道。再加上,东源城哪是那么容易被破的?分明就是东清国在送给西楚国。

    齐文静回到帐内,知道攻破了东源城的消息后,惊觉上当。

    而此时,北堂国的北景兆,因冒不起风险,为以防外一,全军已撤三十里。

    至于南灵国那边,倒是还没传出什么动静。只是,疑心定也难免。不想,仅一个小小的东源城,便分化了三国的齐心一致。好你个云止。

    齐文静懊恼之下,也不免有着一丝钦佩。心下明了,云止的下一步,定是要尽快取回‘东言城’。遂,一个转身,快速奋笔疾书数封,命人立即送往北堂帝与南灵国那边。

    云止回城,一个小小的东源城,等取回了东言城后,自可轻而易举取回。北堂国这边已经撤兵,自是要趁机追击。

    官道上,一辆奢华的马车,马不停蹄向着东浴城的方向而去。车内,只听,隐隐约约传出一句,“……这让我突然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