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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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槿宁随着荣澜的目光,淡淡望过去,她的目光透过庭院的树杈空隙,落在那位从上书房走出来男人。

    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年轻,约莫才二十五六岁,正值当年。一身深蓝色儒官常服,佩戴黑色官帽,腰封上镶嵌着白玉,脚踏黑色靴子,手持一本金色文书,走的步步生风。

    他的棱角分明,浓眉飞扬,眼神迥然,五官生的端正好看。高大身子,宽阔肩膀,顶天立地的男儿,不笑的时候是肃然,却也不显冷傲。

    他与俊美无俦却又冷傲逼人的秦昊尧,是全然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比秦昊尧更温和,意气风发,他比秦昊尧少的,是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她从未见过有人,将官服穿的如此生动好看。肩线衣袖口,每一处仿佛都服服帖帖,为他量身定做似的。

    不,或者说,她以前从未花过时间去认认真真瞧过除了秦昊尧之外,其他的男子。

    怪不得,太后暗示她要珍惜这回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没了。

    身家清白的官宦女,京城何其多,这般的青年才俊,前途大好的官员,会愿意接纳她么?

    接纳,这样的穆槿宁吗?

    她突然退缩了。

    死寂了许久的心,突地抖得厉害起来。

    “是人中龙凤的人物呐,太后娘娘可不曾诓骗你。”荣澜姑姑没有看穿穆槿宁的难过,径直走向前方。

    穆槿宁没答话,默默跟随在姑姑的身后,只是袖子内藏着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

    “再过两天,就是开春的狩猎会,每到这时候,哀家就觉得意气风发,浑身有了精神。想当初太祖太宗皇帝,可都是骑马征战东西南北,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哪怕太平盛世,也不可忘记秦家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多不容易。”

    这一夜,皇帝在殿堂宴请皇族,新婚燕尔的太子与太子妃也坐在席上,女眷们身着彩色宫装,一个个人比花娇,几乎成为席上最美的风景。

    而穆槿宁,也是其中之一。

    她知晓太后安排她来的用意,并不简单。

    她曾经婉拒,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出入宴席的资格。但太后安抚过,说秦王忙碌行宫监工,并不会到场,她才硬着头皮而来。

    她不想再尴尬面对秦昊尧。

    几位臣子身着常服坐在殿堂的席位上,各自面前盛放着美酒美食,其中最年轻有为的,便是李煊。

    脱去了官服,他着暗紫色宽大长袍,腰封为黑色,席地而坐,正襟挺拔。他生性不是圆滑之人,刚从江南回来不久,只是偶尔跟周遭的大臣交谈几句,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他举杯,默默饮酒品味,安然祥和,那些喧嚣热闹,仿佛也沾不上他半分。

    她只是匆匆一瞥,并不敢过分观望,太后为了让她更加受人瞩目,安排她坐在离太后身边最近的位置,却不知造成她最大的困扰。

    太后身边来了新鲜的人,这早已惹来女眷们的窃窃私语。

    她们在交头接耳的时候,碎言碎语也隐约传入她的耳边,当她们得知她便是崇宁郡主的时候,眼神立刻就变了。

    面前的珍馐再可口,也引不来她的半点胃口,握着银箸,她迟迟未动。

    皇后光顾着跟太子妃说话,眼前的一对新人,早已成为殿堂上的焦点,很快,常常注在穆槿宁身上的视线,也最终被冲淡了。

    她垂着眼眸,再度抬起眼的那一瞬,惊觉李煊也在看她,猝然将头低的更低,仿佛自己跟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经不起审视目光。

    或许只是她看错,或许只是他在瞧着这个方向的别人罢了,或许只是……

    她不知为何陌生人的目光,却也可以将她的脸,烫的灼热。

    太后看时机成熟,仁慈的眉目之间,一派泰然之风。“各位,哀家在今天,有话要说。”

    众人都停下来,不再各自交谈,侧耳倾听。

    “哀家跟皇帝商量了,准备从今天开始,恢复崇宁的郡主名分,更希望往日之后,皇室宗亲都能跟一家人一样,和睦相处。”太后侧过脸,瞥了一眼有些拘谨的穆槿宁,扬声说道。“太祖皇帝曾经说过,宽容待人,才是真仁义。”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众人异口同声。

    殿堂之内,继续歌舞升平,粉色水袖舞动,舞姬们优美的舞姿,更添愉悦气氛。

    女眷们看待穆槿宁的目光,也因此而变了味道。圣母皇太后愿意恢复她的往日荣耀,不管是同情也好,怜悯也罢,她们自然不能将态度表的太过明确。这皇宫,向来都是风水轮流转,不可太轻敌,太武断,否则,就要断了自己的路子。

    “本宫也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见我的时候,不爱叫本宫殿下,而是叫太子哥哥,如今你也长这么大了。”一身红袍的太子满目笑意,这么说道,打趣的口吻,让众人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殿下,若形容崇宁郡主,如今可是用亭亭玉立,更为恰当呢。”太子妃夏侯柔跟穆槿宁年纪相仿,是当今尚书小女,生性开朗豁达,她凑到太子耳边,这般说道。

    “对对对,太子妃说得更恰当。”太子秦玄陪着笑,急忙改口。两人热络的感情,让人愈发止不住笑。

    穆槿宁也笑了,方才的紧张忐忑,也因为这对毫无敌意的年轻夫妇,一扫而光。她也稍稍动了动筷子,夹了几块腌渍的腊肉,在官府的时候,鲜少尝过肉,边疆原本物产匮乏,更别提她们作为下人被使唤的时候,吃的就更粗糙了。宫里的腊肉丰美,带着淡淡甜味,甜而不腻。她觉得好餍足,又尝了一口新鲜的山菜,上面淋着鸡汁,清爽可口。

    她只觉得太美味,细细咀嚼,因为餍足,笑容绽放在那一对梨涡之内,姣好的面容覆上一层红晕,更显得娇媚。

    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一支舞结束了,舞姬们退了下去,只剩下乐官们演奏乐曲。

    突地,最外围位置上的臣子和女眷,安静下来。

    “娘娘。”荣澜姑姑眼尖,急忙俯下身子,朝着正在接受太子妃敬酒的太后提了个醒。

    穆槿宁也随之望向门边的方向,不经意掠过那身影,手中的筷子一滑,险些要落下地去。

    她的面色,攸的绷着一缕死白。

    “皇兄,我来晚了。”

    那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不用扬声,已经无法阻止众人对他的注目。

    他总是如此,独来独往,却又引来他人热切关注。

    穆槿宁的心,突地变得复杂纠结,明明太后说过秦昊尧有事不能前来,怎么会风风火火赶来?

    还是……这些只是太后的安排,不过要试探自己,是否已经对秦昊尧死心?

    他从来都是秦家王族的风云人物,太后给她一个新的机会之前,总要确定她决计不会重蹈覆辙。

    也算是一种交易吧。

    她苦苦一笑,心中坦然许多,才缓缓抬起眉眼,用清亮清亮的眸子,对着不远处的那个男子。

    秦昊尧环顾一圈,不费力气就发现了穆槿宁的存在。

    毕竟她身处的位置,想让人注意不到她,也难。

    今日的她明显跟宫外不同,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苍白面容上有着胭脂的点缀,气色很好。发髻是宫内受欢迎的满月髻,从脑后留下一缕长发,绕过脖颈,垂在胸前,黑发上缀着两把白玉梳,庄重雅致的很。她身着翠绿色的宫装,脖颈处围着太后赏赐的软皮毛,白绒绒的皮毛衬托的她愈发娇俏。一颗碧玉珠子镶嵌在乳白围脖中央,隐约散发幽绿光耀。多了几分贵气的她,似乎才配得上崇宁两个字。

    她果然还是改不了,爱慕虚荣的老毛病。

    他居然曾经误以为,她至少会学着收敛一些。

    他直视她的瞬间,她也迎上他的目光,不再避让。眼底没有楚楚可怜的神色,也无往日热切赤忱。

    她的双目之内,一片清澈,不,是过分清澈,完全不存任何情绪,他触及不到她的内心。

    以前的她,心目中的想法,总是表明在面容上。他不用费心去看,也很难不知道。

    但如今,她突然陌生,更显遥远。

    她就坐在太后身旁位置,就像是当年,她成天围绕着皇后转没什么两样,但一些无法辨明的感觉,却又在空气中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