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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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湛霄听月宴说完来龙去脉长久不语、眸沉似冰。

    月宴吸了口气,忍声问:“侯爷,夫人……”

    慕湛霄打断他的话,“她无碍,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

    月宴眉间略微一松,垂眸道:“是。”

    ***

    慕湛霄安置好月宴后离开,此刻月上中天已是宵禁时分,一路信马由缰、禁夜独行。一桩桩事、一个个疑团、一张张面孔浮上心头。

    偃修、父亲、归旋……

    偃修的猜忌他是知道的。他在前方鏖战,关键时刻却数次补给不济,天策军受到重创,偃修却大肆扶植扩充赵志彰的北衙禁军,以期与他分庭抗礼。

    帝王心术,讲求制衡,最忌星辉遮月、权倾朝野。这些,他都可以隐忍。他本无心谋权篡国,权他可以放,只需能保全慕氏。但无论怎么做,偃修都不会信他,竟然还打起了归旋的主意。

    父亲的不满他也知道。父亲希望他继续做湛然若神的天赐上将、继续做英略独擅的帝国之擎,可他却儿女情长为妻子所累。

    若是舍了阿旋确实会少打许多仗、少死许多兄弟袍泽。漫漫黄沙萧萧白骨,多少亡魂抱恨异乡,若是他一己身死能避免战乱,他不会迟疑。但若不是因为他,阿旋又岂会卷入这场灾祸事端?他又岂能用无辜女子的性命成全自己的大义和英名?

    阿旋……香初居内当温馨如故,他能想见她此刻的情形,或许正倚床看书,或者正守在窗前等自己。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每一丝神情、每一次目光都刻在心底了如指掌,可他真的了解她吗?她怎么能……装得那么像?

    之前她遇刺,他不是没有怀疑。若是父亲令人杀她,又怎会一击不中容她逃生?他只能推测是另有其人要杀她,父亲听之任之罢了。可他怎会不明白最有可能的凶手是她自己!

    她只能那么做让父亲失去主动和先机,只能冒险求生,这些他都明白,可她为什么连他都要欺瞒?

    从她与月宴分开到她回到侯府整整有一天时间。这一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想让他知道,遇刺是为了应对父亲,而装傻……或许只是为了应对自己。

    想到这里,只觉喉间苦不堪言。

    他与她经过了那么多事,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同他说?她明知道他有多心如刀割、多焦虑若狂……她却能对着他继续毫无破绽地演下去。

    身下奔宵似乎感应到什么徐徐停了下来,夜幕低垂、长街寂静,千种滋味最终化成难以言说的空旷。这些年他不可谓不登峰造极。权势、功名、美誉,不世之功业、青史可留名……其实他想要的也没那么多,不过是穷一自己之力能保全家国而已。

    可到头来,竟无一人肯信他。

    ***

    归旋一觉醒来,湛霄居然还未回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以往湛霄若是有事不归怎样都会差人送个口讯回来,今夜为何这么晚了还毫无消息?推开窗一看,却发现对面书房亮着灯,她唇角不禁顿时微微弯起,原来是在书房里忙呢。

    忽想起他们新婚时也常是这般情形,她住这边他住对面的书房,每晚她看完了账,到了这月上中天的时辰便去骚扰他。想到这里归旋立刻起身,跑到厨房先取了些炖好的燕窝丝,然后用新鲜的青菜心和大虾米做了个汤,燕窝丝就当做粉丝下了。

    很快便做好起锅,归旋选了一个胎壁轻薄、可透光线的冰玉碗装起来,青青碧碧、红红白白,居然煞是好看。

    归旋将碗放在托盘上出了厨房。走到书房门口,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湛霄并没如她想的那样坐于宫灯之下凝神执笔阅写卷宗,而是把头埋在书案上,一动不动,身影犹如一座颓废孤寂的山。

    归旋忽然便有一种刺痛心脏的感觉,失声道:“湛霄……”

    他抬起头来,剑眉入鬓、鼻峰俊挺,深邃俊逸的眼眸清朗如昔,并未有半分颓唐失落之色。他看着她微微笑起来:“阿旋。”

    归旋心头骤然一松,走过去把托盘放在桌上,嗔怪道:“累了为何不回房去睡?就这样睡了想生病是不是?”

    “打了盹罢了,”他摇头笑笑,看着桌上的汤,“又来给我送宵夜了?”

    归墟坐到他对面的桌上,拿去碗筷递给他,“对啊,快些趁热吃了吧。”

    他接过,用筷子在碗里轻轻拨了拨,微笑道:“倒真是鲜物。”

    “快些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忽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阿旋,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也时常这般为我做宵夜?”

    她楞了愣,“……是吗?”

    “是的,也是爱做这些清淡可口的汤点。你什么都忘了,只有这厨艺倒还一点不曾生疏。”

    归旋微微一顿,笑道:“我哪管什么厨艺不厨艺?随意瞎做罢了,不过,或许我就特别有这方面的天分。”

    湛霄点头轻笑,“确实非常有天分。”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很鲜美,可他喝了一口便喝不下了。

    “怎么了?”归旋蹙眉道:“不好喝?不好喝便算了,我再替你……”

    湛霄抬头打断她,“阿旋,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什么人?”

    他的声音和目光明明都很平静,却让她感到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湛霄,你怎么了?你当然是我丈夫。”

    他笑了笑,柔声道:“对,丈夫。再说说看,再和我说说看。”

    “湛霄……”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我……”她动了几次唇,好不容易勉强弯了弯唇角,“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你……”

    他蓦然站起身将手中冰玉碗狠狠砸在地上,清朗俊逸的双眸瞬间赤红如火,额上青筋隐隐贲起,平素深邃从容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狂躁。

    归旋吓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脸色僵硬如铁,忽然转过身猛地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