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盂兰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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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静谧凉爽，些许静寞，些许萧瑟，些许冷幽，皎洁的娥眉月光，透过错落有致的枝条，静抚嘶鸣一夏的秋虫，斑驳迷离的光斑洒落在岚柯寺云水堂内其中一张床塌上。
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长桑静静躺在塌上，不知道是病情好转，还是月光的映射，他的脸色已显现出正常的月白。
莫行医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印光禅师则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默诵着佛经。
一阵轻咳声打断了此刻的宁静，惊醒了印光禅师和莫行医。
长桑睁开惺忪双眼时，看到的是两个陌生的和尚，一人颀长英武，一人削瘦矮小，两人都关切的望着他。
“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是谁？胖婶和樱儿呢？咳咳。”长桑略带紧张的急着问话，小脸不禁又咳的有些转红。
印光禅师扶起他，一边捋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一边解释道：“此地是岚柯寺，老衲是此间禅师，这便是将你寄放在山下韩施主家的莫行医。今晨你肺疾昏迷，我等得韩施主嘱托下山医治，但你的病，非三五日能好转，因此带你来寺里修养一段时日，你现在感觉胸腹处如何？”
在家中床榻上，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樱儿曾提及过山上的神仙，长桑看着眼前老和尚慈眉善目的摸样，又感受到自己胸前原本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减弱了许多，呼吸之间透气也畅快了些，小家伙原本紧张的情绪瞬间被欢欣所替代。
“长桑感觉好多了，多谢两位大师。”说罢，他翻身便欲叩谢，但被印光禅师挡住了。
莫行医捧了一碗熬煮许久的药粥，坐在塌沿，轻吹了一口热气，将汤匙递到长桑嘴边，说道：“桑儿稍安勿躁，肺病得慢慢养，这药粥对你的病有助益，赶紧喝了吧。”
长桑毕竟才不足五岁，何况饿了一整天，此刻闻着香气，顾不得其他，埋着头没多少功夫就把粥碗舔了个精光。
可能是气血太虚，或是药粥的功效，好多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长桑便又沉沉的睡了。莫行医伸手搭了他的脉，数息后抽回手，又细细替长桑掖好棉毯，略为心安的向印光禅师点了点头，一同走出云水堂。
经过商讨，两人决定将长桑长期留在岚柯寺，每日服药伐其肺火，隔九日以药汤浴身养其经脉。
这一养，便是六年。
头一年，长桑还偶有剧咳，其后几年，在精心的调理之下，他就变得如同普通儿童一般正常，身骨渐渐健硕起来。原本枯如篙草的头发，如今也柔顺了许多，被胖婶梳拢成髻，稍稍有些泛黄，却是多了不少光泽。
这些年，长桑随着莫行医识文断字，每日早课诵佛念禅静心，而诵读《盂兰经》成为了他必修的功课，每隔两日，还能下山探望胖婶和樱儿，顺便打打牙祭。
初春的一日，念完早课。莫行医唤来长桑同他一起下山钓鱼。
每次下山，都是长桑最开心的时刻，村里有很多小伙伴会同他一起嬉戏，胖婶家有很多鱼鸭给他解谗，樱儿会准备很多小玩意儿和零嘴跟他分享。走在山道上的长桑，不停的催促莫行医走快些，脸上挂满了笑意。
“莫叔叔，和尚不是不能杀生么？”
“是呀”
“那你怎么还能钓鱼呢？”
“钓鱼也可放生，并非杀生。”
“色、受、想、行、识皆五蕴，你有钓鱼的想法难道不已经是杀生了么？”
莫行医微微一笑，辩答道：“五蕴即色、受、想、行、识，五蕴即自身，五蕴即众生，五蕴空，渡一切苦厄，若被五蕴所覆，便不能认识自己。”
“那‘空’又是什么呀？”
“世上一切事、物、法都在‘空’中，‘空’本身就是存在。但修行的‘空’是指没有，连‘没有’也没有，心里无比清净，无任何干扰，方能证得涅盘。”
“什么是涅盘？”
“对普通人而言，涅盘便是重生，于佛而言，涅盘即得正果。”
“那莫叔叔两手空空的，如何钓鱼？”
“……”
九岁孩童洁净的人生观、物质观，犹如一张白纸，烙满无数的疑问，满满的求知欲和稀奇古怪的问题可以使一个正常的成人几近崩溃，而莫行医，却不厌其烦的一一解答，没有丝毫不快。
走过山下的小竹林，莫行医劈下两截竹竿，穿过池塘畔的柳岸，伸手折了两段柳枝，踱过村口的打谷场，又抽走两根麦草，简易的鱼竿成型了。
在回龙湾畔，寻了一处扁平的礁石，两人褪去鞋袜，并肩而坐，四脚荡在水中，各自支起鱼竿，将尚未摘干净芽尖儿的柳条垂入水里。
长桑毕竟是渔村长大的，从小见惯了村民们打鱼的场面，不禁疑惑道：“莫叔叔，你既不撒饵，鱼竿又没钩，能掉着鱼么？”
莫行医对他笑道：“我今天教你的是以身养鱼，以渔滋身，而不是猎鱼。”他提起鱼竿将竿头递到长桑身前，道：“你握住柳梢，闭上眼睛感受一下。”
长桑依言轻轻捏住柳梢，隔了一会，却什么也没觉察到，不由的歪起了小嘴。
“静心呼吸，默背《盂兰经》，用心神去感受。”莫行医尖锐的话语却如同梵音般传到长桑耳畔。
于是长桑调整吐息，依言默诵起早已倒背如流但不甚了解其义的《盂兰经》。
“尔时世尊处大会中。有无数百千天人大众。恭敬围绕听受说法。”
“佛告大众。我有正法。”
“名普摄诸菩萨摩诃萨最上胜行清净妙门。此能圆满一切行故。”
“谓若菩萨修布施行。即能成熟一切有情。”
“若诸菩萨修持戒行。即得一切胜愿圆满。”
“若诸菩萨修忍辱行。即得一切相好具足。”
“若诸菩萨修精进行。即能圆满一切佛法。”
“若诸菩萨修禅定行。能令一切调伏其心。”
“若诸菩萨修智慧行。即能断除一切烦恼。”
“……”
自第一次盘坐在木桶内，以草药汤沐身，印光禅师每念一句，长桑便跟读一句。六年间如此反复，虽然至今都不能完全明白经文之间的含义，但其间的每个字眼他都已烂熟于心。
每每诵读《盂兰经》时，长桑总能感觉到心神一片安宁，他的灵魂彷佛被包容在一股暖流里，暖流回转于肉体内，好似回归到人类初生时最原始的状态，令他无比舒适畅快。
此刻，长桑的身体发肤皆尽张开，那股暖流无意识的循着五脏六腑、十二经脉懒懒的流淌，渗透到每根血管，每处细胞内。长桑如同以往一样，沉醉在这股暖流之中。
然而，当暖流缓缓流经长桑捏着柳条的右手时，指尖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只是未待长桑仔细的体味这股感觉，那奇妙的异样便已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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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长桑静静躺在塌上，不知道是病情好转，还是月光的映射，他的脸色已显现出正常的月白。
莫行医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印光禅师则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默诵着佛经。
一阵轻咳声打断了此刻的宁静，惊醒了印光禅师和莫行医。
长桑睁开惺忪双眼时，看到的是两个陌生的和尚，一人颀长英武，一人削瘦矮小，两人都关切的望着他。
“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是谁？胖婶和樱儿呢？咳咳。”长桑略带紧张的急着问话，小脸不禁又咳的有些转红。
印光禅师扶起他，一边捋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一边解释道：“此地是岚柯寺，老衲是此间禅师，这便是将你寄放在山下韩施主家的莫行医。今晨你肺疾昏迷，我等得韩施主嘱托下山医治，但你的病，非三五日能好转，因此带你来寺里修养一段时日，你现在感觉胸腹处如何？”
在家中床榻上，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樱儿曾提及过山上的神仙，长桑看着眼前老和尚慈眉善目的摸样，又感受到自己胸前原本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减弱了许多，呼吸之间透气也畅快了些，小家伙原本紧张的情绪瞬间被欢欣所替代。
“长桑感觉好多了，多谢两位大师。”说罢，他翻身便欲叩谢，但被印光禅师挡住了。
莫行医捧了一碗熬煮许久的药粥，坐在塌沿，轻吹了一口热气，将汤匙递到长桑嘴边，说道：“桑儿稍安勿躁，肺病得慢慢养，这药粥对你的病有助益，赶紧喝了吧。”
长桑毕竟才不足五岁，何况饿了一整天，此刻闻着香气，顾不得其他，埋着头没多少功夫就把粥碗舔了个精光。
可能是气血太虚，或是药粥的功效，好多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长桑便又沉沉的睡了。莫行医伸手搭了他的脉，数息后抽回手，又细细替长桑掖好棉毯，略为心安的向印光禅师点了点头，一同走出云水堂。
经过商讨，两人决定将长桑长期留在岚柯寺，每日服药伐其肺火，隔九日以药汤浴身养其经脉。
这一养，便是六年。
头一年，长桑还偶有剧咳，其后几年，在精心的调理之下，他就变得如同普通儿童一般正常，身骨渐渐健硕起来。原本枯如篙草的头发，如今也柔顺了许多，被胖婶梳拢成髻，稍稍有些泛黄，却是多了不少光泽。
这些年，长桑随着莫行医识文断字，每日早课诵佛念禅静心，而诵读《盂兰经》成为了他必修的功课，每隔两日，还能下山探望胖婶和樱儿，顺便打打牙祭。
初春的一日，念完早课。莫行医唤来长桑同他一起下山钓鱼。
每次下山，都是长桑最开心的时刻，村里有很多小伙伴会同他一起嬉戏，胖婶家有很多鱼鸭给他解谗，樱儿会准备很多小玩意儿和零嘴跟他分享。走在山道上的长桑，不停的催促莫行医走快些，脸上挂满了笑意。
“莫叔叔，和尚不是不能杀生么？”
“是呀”
“那你怎么还能钓鱼呢？”
“钓鱼也可放生，并非杀生。”
“色、受、想、行、识皆五蕴，你有钓鱼的想法难道不已经是杀生了么？”
莫行医微微一笑，辩答道：“五蕴即色、受、想、行、识，五蕴即自身，五蕴即众生，五蕴空，渡一切苦厄，若被五蕴所覆，便不能认识自己。”
“那‘空’又是什么呀？”
“世上一切事、物、法都在‘空’中，‘空’本身就是存在。但修行的‘空’是指没有，连‘没有’也没有，心里无比清净，无任何干扰，方能证得涅盘。”
“什么是涅盘？”
“对普通人而言，涅盘便是重生，于佛而言，涅盘即得正果。”
“那莫叔叔两手空空的，如何钓鱼？”
“……”
九岁孩童洁净的人生观、物质观，犹如一张白纸，烙满无数的疑问，满满的求知欲和稀奇古怪的问题可以使一个正常的成人几近崩溃，而莫行医，却不厌其烦的一一解答，没有丝毫不快。
走过山下的小竹林，莫行医劈下两截竹竿，穿过池塘畔的柳岸，伸手折了两段柳枝，踱过村口的打谷场，又抽走两根麦草，简易的鱼竿成型了。
在回龙湾畔，寻了一处扁平的礁石，两人褪去鞋袜，并肩而坐，四脚荡在水中，各自支起鱼竿，将尚未摘干净芽尖儿的柳条垂入水里。
长桑毕竟是渔村长大的，从小见惯了村民们打鱼的场面，不禁疑惑道：“莫叔叔，你既不撒饵，鱼竿又没钩，能掉着鱼么？”
莫行医对他笑道：“我今天教你的是以身养鱼，以渔滋身，而不是猎鱼。”他提起鱼竿将竿头递到长桑身前，道：“你握住柳梢，闭上眼睛感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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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长桑调整吐息，依言默诵起早已倒背如流但不甚了解其义的《盂兰经》。
“尔时世尊处大会中。有无数百千天人大众。恭敬围绕听受说法。”
“佛告大众。我有正法。”
“名普摄诸菩萨摩诃萨最上胜行清净妙门。此能圆满一切行故。”
“谓若菩萨修布施行。即能成熟一切有情。”
“若诸菩萨修持戒行。即得一切胜愿圆满。”
“若诸菩萨修忍辱行。即得一切相好具足。”
“若诸菩萨修精进行。即能圆满一切佛法。”
“若诸菩萨修禅定行。能令一切调伏其心。”
“若诸菩萨修智慧行。即能断除一切烦恼。”
“……”
自第一次盘坐在木桶内，以草药汤沐身，印光禅师每念一句，长桑便跟读一句。六年间如此反复，虽然至今都不能完全明白经文之间的含义，但其间的每个字眼他都已烂熟于心。
每每诵读《盂兰经》时，长桑总能感觉到心神一片安宁，他的灵魂彷佛被包容在一股暖流里，暖流回转于肉体内，好似回归到人类初生时最原始的状态，令他无比舒适畅快。
此刻，长桑的身体发肤皆尽张开，那股暖流无意识的循着五脏六腑、十二经脉懒懒的流淌，渗透到每根血管，每处细胞内。长桑如同以往一样，沉醉在这股暖流之中。
然而，当暖流缓缓流经长桑捏着柳条的右手时，指尖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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