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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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千玑听着小全子念完懿旨上的内容,心中波澜涌动,但万千情绪最后只化作一声平静的谢恩:“臣女叩谢太后恩典。”

    小全子将明黄色的懿旨交到她的手上,表情也是动容,“公主,宫里事忙,奴才就先回去了,您自己多保重。”

    卿千玑静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示意管事送小全子出去。

    待宫里来的人都走了后,疏影扶着强撑着身体的卿千玑坐下,也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公主,您节哀。”

    “我没事,都下去吧。”她无力地摆手示意,屏退了屋子里多余的婢女。

    明月自屏风中走出来,垂眸看着她手中的懿旨,缓缓开口说道:“想不到皇太后对你还算是真心,临死了也要下一道懿旨保你。”

    卿千玑红唇紧抿,出神了片刻才接话道:“是啊,她给我寻了个最好的归宿。”

    “那你是怎么想的,照着这懿旨上说的做吗?”

    卿千玑摩挲着手里的恩旨,勾起了半边唇角,淡淡说道:“这是我一步登天的最好的台阶。”

    明月又冷不防地问道:“那墨重华呢,他回来如果发现你弃他而去,他会不会又像一开始一样要杀了你?”

    “明月,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光是让自己和侯府的其他人活着,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精力,我不敢再去奢求那遥不可及的幸福。”

    卿千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是她和重华的希望,“他会懂我的,况且为了能生下这个孩子,我日后要祛除寒冰丸,届时我体内的蛊虫又会苏醒,我就再也不能与他相见了。”

    明月不忍再看她悲伤的神色,转头望着窗外在纷纷扬扬掉叶子的合欢花树,“你啊,就是活得太小心,顾虑那么多,又怎么会幸福呢?”

    “前段日子我照着自己的心意活了,因此连累了大哥和侯府。”卿千玑的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声音细若蚊吟,“我这一生都要与相爱的人分离,前世注定了的。”

    “感情的事情我不懂,我也有些事情要做,这些天你自己注意着点肚子,安胎药每天按时喝。”

    “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卿千玑在侯府见到明月的次数越来越少,距离回北燕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布置,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八个月了,他们也该离开大梁了。

    卿千玑知道,明月在花楼里蛰伏了这么多年,绝对是憋坏了,若是要回北燕,一定会给北燕的君王送上一份大礼。

    会是什么礼物呢?其实她大致猜到了,这份礼物送出去,大梁与北燕岌岌可危的关系就会轰然倒塌,天下必将大乱,百姓流离失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卿千玑从前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如今却要由她一手去推动了。

    司风回到京城的时候,着实大惊,一路上就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当真正踏入京城时,路过已经变成一片断壁残垣的独孤府,他还是停下来驻足了许久。

    永昌王府全族被斩杀于午市口,上将军卿战在秋猎时被当堂射杀,紧接着,独孤长生被自己的铁衣卫围剿,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匪夷所思了,根本没有给京城权贵们喘息的时间。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闭门谢客,生怕下一秒屠刀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比起这三件大事,还发生了一件可怖的事情,皇上亲封的天师浮游子推算出三皇子的侧妃命数不详,会影响整个大梁的国运,建议在浮屠塔上以火刑焚之祭天。

    这样荒唐的事情竟然也发生了,那像一朵娇花一样的美人被绑在浮屠塔上活活烧死,变成了一截焦炭,临死前还大喊着要变成厉鬼找昭阳公主算账。

    但这个女人的死就像是秋天的一片落叶,落下了也就落下了,再激不起其他动静,且不说她族中兄长不为她伸冤,便是连她的夫君也对她的死视而不见。

    就仿佛是,所有人都默许了她的死亡。

    盛明颜惨烈的死讯到最后只变成了京城小老百姓们口中的茶语饭谈,提起她的时候只会说以后不要再阴月阴日生孩子,不然是不祥之人。

    这件事很快就被另一件大事掩盖了过去,来大梁朝贺的北燕大皇子赫连绝死了,死在了府邸之中,据说死相凄惨,七窍流血而死,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永绪帝卧床不起,监国的三皇子司昱下令封锁了消息,将赫连绝的尸身藏了起来,希望能借此粉饰太平。

    可惜司昱不知道的是,杀赫连绝的人要的不只是一条人命,他要的就是挑起两国之间的纷争,再怎么封锁消息,也是没有用的。

    司风听着手下的人将最近几个月来京中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他抬头弯着风云涌动的天空,沉声叹道:“大梁现在内忧外患,父皇又在病中未醒,全靠三皇兄一人撑着,我得去帮帮他。”

    “殿下,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啊,皇上病重,太子之位尚且空悬着,您母族尊贵昌盛,岂是三殿下能比的?再说了,三殿下下令围剿独孤一脉,已经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若是北燕来犯,现今的状况无人能战——”

    司风扫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放肆,你既然知道现在是大梁的存亡之际,就更不应该蛊惑自己的主子去与兄弟手足自相残杀,自己去领罚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前了。”

    “殿下,小的也是为你着想啊,绝无二心!”

    “若不是看在你忠诚的份上,我的府上也容不下你了。”司风没再看他,翻身上马,正预备前往皇宫晋见司昱时,却被几名武者打扮的男人拦住了。

    司风认出了来人,正是当朝的几名武将,若说他们之间要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他们全都是独孤氏提拔上来的。

    “几位将军这是何意?”

    这几名武将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齐齐下跪行礼道:“参见六皇子!终于把您盼回来了,微臣们想为枉死的忠臣喊冤。”

    司风隐约觉得他们是为独孤家灭族的事情而来,街上也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于是将人带到了附近的一间茶楼。

    几人刚进了雅座,就又直直跪下,开始叫冤。

    司风秉着一贯公正严明的态度,还是让他们先拿出证据,“我相信三皇兄的判断,他不会平白无故的冤枉独孤氏的。”

    而且独孤氏犯下的罪行他也知道了,涉及了当年渭水一战不派援军之事,这件事司风是有所耳闻的,也曾去问过父皇,但被父皇严厉地喝止了。

    他知道,有些事情若是执着于探究真相,就会打破虚幻的平静表象,可能会给定北侯府的后人重新带来劫难,所以他没再执着于此事。

    但眼下有人用当年的州郡刺史之间的密信打破了这个局面,拨开皮肉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了世人的面前,而且揭露真相的那个人还是定北侯的女儿,涉及到她刚刚枉死的兄长,所以独孤氏不得不杀。

    司风觉得,司昱是被愤慨的朝臣逼迫的,不然他也舍不得动大梁的铁壁。

    其中一名朝臣将密信和几本奏折递交给司风,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请看,这是昭阳公主用来作证的密信,里面有独孤大人的回信,另外几本奏折也是独孤大人所书。”

    “殿下且看看,这上头的字迹有什么奇怪之处。”

    司风将所有的密信和奏折都摊开放在茶桌上,一一对比过后沉声道:“密信和奏折上的字迹如出一辙,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大人,两处的字迹完全一样才是怪事啊,这些奏折都是独孤大人今年所书,但若这些密信是真的,那算算时间也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字迹随心境而改变,一个人的字迹隔了十六年竟然没有丝毫变化,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此言一出,司风又将所有的笔迹都对比了一遍,远山似的长眉越皱越深,双拳不自觉的收紧,“确实有些古怪,可有独孤长生十六年前的字迹查循?”

    见状,刚才说话的那名武将又从袖中拿出了几封书信,呈交给司风,“殿下请看,这些是微臣早年在军中时,独孤大人与微臣往来的书信。”

    司风皱着眉头接过,翻开仔细比较,横竖撇捺之间,确实和密信上的字迹有不小的差别。

    他的目光逐渐加深,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散不开的凝重之气,而后沉默地将所有的书信都收了起来,低声道:“我会将这些都呈给三皇兄,由他过目定夺。”

    “殿下万万不可!此事就是昭阳公主那妖女故意设计陷害独孤一族,先不说三皇子知不知道是她谋划的,便是他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对那妖女下手啊!”

    毕竟京城里谁都知道,三皇子和昭阳公主一直暧昧不清,搅在一处,两人的利益大多是交叉共存的。

    “那将军们的意思是?”

    几名武将微微颔首,然后整齐开口说道:“殿下,我等愿倾尽全力拥立您为新君,待您登基即位之后,再为独孤一族洗刷冤屈!”

    “胡闹!”司风陡然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准备离去,“父皇还在病着,你们一个个都撺掇着我去与自己的皇兄争帝位,究竟安的是什么居心!”

    听他这么说,在场的武将们也都反应过来有其他人这么劝司风夺位了,于是干脆趁热打铁,“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家都希望您登上帝位,而不是希望三皇子即位呢?”

    “支持皇兄的朝臣们也很多,你们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是很多,支持三殿下的都是他自己提拔上来的人,但靠这些寒门出身没有见识的人,能把大梁引导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吗?”

    其中一名武将拱手道:“微臣只问殿下一个问题,如果秋猎时殿下在场,是否会阻止皇上命令独孤大人射杀卿战将军?”

    司风不假思索道:“我会。”

    且不说定北侯当年是否无辜,但从前的事情与卿战完全没有关系,不该由他来承担。

    那名武将又道:“但是三殿下没有,他事先没有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事后又听信了妖女的谗言一举颠覆了独孤氏,大梁接连折损了两员大将,这便是三殿下治国的手段。”

    末了,他又接着补充道:“若是皇上此刻是清醒的,见到此番局势,一定会罢黜了他监国的职位。”

    “你们让我想想——”

    “殿下,不用再犹豫了,这件事显而易见,就是那妖女借着三皇子监国的权势公报私仇,若三皇子即位那她将会更加无法无天,这些年京城里被她害死的人还少吗?”武将的话犹如一声声惊雷,不停地在司风耳边炸响,“若三皇子真是无辜的,那么您为帝君也不会错冤了他,不是吗?”

    “够了!”司风勃然大怒,拂袖离去。

    不知不觉中,他策马来到了定北侯府,像是知道他会登门拜访一样,门口的小厮恭敬地将他引到了卿千玑的书房。

    隔着层层珠帘,司风觉得卿千玑坐在椅子上的身影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停在了珠帘外,没有再往前迈进了。

    “风哥哥去了一趟岐州,怎么就和我变得生疏了?”里头传来清甜的少女声音,和外界关于她心狠手辣的种种传闻完全不同,舒服的让人心头不自觉地放软。

    司风斟酌了一会儿话语,最后还是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昭阳,独孤长生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珠帘那头的女子对他这样大胆的问话不怒反笑,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执着漫不经心地毛笔写字:“风哥哥是如何以为的呢?”

    “我相信你不会去陷害一个国家的忠臣。”

    “忠臣?”卿千玑嗤笑了一下,在写过自己笔迹的宣纸上盖好自己的印信后,拿起那张宣纸缓步走向外室,“如果独孤长生是忠臣,那么我的父亲就是叛军,风哥哥,你会相信谁呢?”

    “你曾经告诉我,我的父亲是大梁的战神,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的存在。可是在秋猎上,独孤长生口口声声指证我的父亲不战而降,他敢污蔑我的父亲,我就会让他付出代价。”

    看着那只搭在珠帘上白皙的玉手,司风慌忙退后了几步想要离去,接下去的话,他不想再听。

    衣袖蓦地被人拉住,卿千玑笑眼盈盈地将刚才那张随手练字的宣纸塞进他怀里,“近年来我的书法造诣日渐增长,风哥哥你看一眼吧。”

    司风打开宣纸一看,不是她以往的娟秀小楷,白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苍遒有力,那是男儿才能写出的笔势,与他刚才在茶楼雅间里看见的独孤长生的字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