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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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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上课只有催眠一个作用,听着听着所有句子都成了同个调子,再往后就只剩下一片嗡嗡声。

    林言用手肘撑着桌子,托着腮,时不时猛一点头。

    “生员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

    “凡举人监者,不变所服……”

    深夜的城市沉浸在睡眠之中,一盏灯火也看不见,林言开着车从居民区拐上主干道,夜风灌进来,呼啦啦的吹着他额前的头发。

    道路中间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人。

    林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距离近的根本闪避不及,他下意识地猛踩下刹车,“吱――”

    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往前冲,脑子中不断祈求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再抬头时只见车头停在离人不到两米的位置,那人却看不见似的直挺挺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哥们不要命了?林言抚着胸口,闪了两下车灯示意路人闪开,待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林言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人的脚是反的,脚跟朝前,脚尖朝后。

    他缓缓朝林言抬起头,兜帽遮掩着半肉半骨的骷髅,嘴唇腐烂了一多半,露着两排歪斜的白牙,嘴角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阴测测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林言全身哆嗦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裙装在明代初年用色偏向浅淡;崇祯时期提倡白色裙。裙边有一、二寸绣边……

    “明末时发展为八幅、十幅。裙褶十分盛行,有细密褶纹,也有大褶纹……”

    白天,人声。

    ……是个噩梦?

    林言从强烈的心悸中回过神,使劲喘了几口粗气,心脏还止不住怦怦直跳。

    心神不定间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似的停在后颈上,但只一瞬间就消失了。林言僵住了,被随时侵犯的愤怒和精神持续紧张的状态让人止不住憋闷,混沌间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晚上遇见鬼,白天梦见鬼,没完没了了?手一挥使出全身力气把课本甩了出去,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少他妈再玩这套!逼急了老子跟你拼命!”

    书本扑啦啦飞过前排桌椅,书中夹的纸片扬雪似的散了一地,满座哗然。林言呆呆的站着,好一会儿才彻底从迷离中清醒,四下张望一圈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见教室里乌压压成百号人集体回头盯着他看,最前排明服饰研究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脸嫌弃的望着林言。

    “这位同学先坐下,有问题可以下课找我讨论,拼命就算了,老师一把老骨头,玩不过你们年轻人。”

    的低语演变成哄堂大笑,林言涨红着脸猫腰一路小跑把课本捡回来,呐呐地跟老师鞠了个躬回到原位。

    昨晚被鬼连折腾带吓唬熬了大半宿,天快亮时才眯了一会,好不容易赶上早上的课,没想到听到一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出这么一个大糗。

    脸到现在还烫着。

    正想着,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条短信弹出来,尹舟发的:“昨夜平安否?”

    林言定了定神,迅速回了过去:“还活着,七月十五之前应该没事。”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移动:“我在灵异论坛上找了点新东西,中午食堂门口,见面聊。”

    戊申月甲子日,农历七月十五阳气衰微,阴气盛极,鬼门关大开,最宜索命还魂。

    林言耸拉着肩膀趴在桌子上,边琢磨边在本子上涂涂写写,不知不觉信手涂了满纸往生咒咒文:“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明明连只鸡都没杀过,这鬼怎么就看上自己了?林言怨念的用笔尖把纸戳出一个个小窟窿。

    两节大课结束正到饭点,林言胡乱收拾完东西拎起包往食堂冲,出门朝左一拐,结结实实跟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鼻尖碰额头,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今天出门他妈就没看黄历。

    林言捂着鼻子咝咝直吸凉气,那人却不声不响的站在原地,睁开眼定睛一看,撞的竟然系里出了门的怪道士。

    矮,瘦小,苍白孱弱,穿了一身怪里怪气的藏蓝色土布衣服,书包压得肩膀都塌下去一截,整个人没精神的让人看一眼都想打哈欠。

    “不好意思,赶着去吃饭,没看见你。”林言不好意思的道歉。那人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视线直直越过林言的肩膀,集中在身后的某个方位,凝视了一会忽然咧嘴笑了笑。

    “阴、阴气太重,小心、小心点。”

    说完像梦游刚醒似的轻轻“啊”了一声,轻手轻脚从林言身边飘了过去。

    “这哥们又犯病了?”跟在林言身后的男生戳了戳林言的胳膊,难以置信的说。

    林言摇摇头,拎着包冲下了楼梯。

    天下着小雨,整个校园都湿漉漉的,准备去吃饭的学生们举着伞遮住脑袋,远远望去如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蘑菇。林言踩着几块砖头铺成的简易通道穿过水洼,一眼就看见食堂门口正呆头鸟一样四处张望的尹舟,他脸色不太好,撑着把大红雨伞,四个广告字正正好好悬在脑门上:七度空间。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扫他一眼。

    林言两大步跨过台阶下的积水,拍了拍尹舟的肩膀:“你这状态怎么衰的跟我似的?”

    尹舟有点迷茫,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林言:“二仙姑死了。”

    “我妈刚打电话来让咱俩去趟警察局。”

    林言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当值班的片警带领林言和尹舟走进停尸房,揭开二仙姑脸上的白布时林言惊的一连倒退两步,尹舟也止不住一阵干呕,那是一张因为极度扭曲的脸,目眦尽裂,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黑洞似的嘴巴大张着,脸上布满了指甲抓痕,似乎在死亡前目睹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最为恶心的是她脸部到脖子的皮肤都布满密密麻麻的缺口,被虫蚁啃食过一般,全靠面部轮廓才勉强让人认出是昨天还在他们眼前装神弄鬼的阿婆。

    林言捂着嘴竭尽全力抑制住呕吐的冲动,一边使劲摆手让警察把白布单放下。

    “是这个人?”

    林言点点头,不自觉往后又退了几步。

    “昨天半夜死的,脸上是被什么虫子咬的还在调查。”警察淡淡的说,不屑地看了眼林言两人的表情:“你俩没事吧?我们都习惯了,死人嘛,能好看到哪去。”

    林言和尹舟做为二仙姑的最后两位顾客被要求留在警局协助调查,审讯人员把他们分别带去录口供填表格,警官端着文件夹在两间审讯室之间来回穿梭,边走边嘀咕:“大学生还信这个,这么多年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下午三点,医院的尸检报告送到警局,二仙姑死于心肌梗塞,属于疾病导致正常死亡。血液中含大量儿茶酚胺,心肌细胞受损,夹杂玫瑰色红斑,心血管病患者常见的死亡方式,乡下蟑蚁多,一夜之间被啃的不成样子。

    林言和尹舟被带出审讯室,各自在笔录上按指纹结案,值班的小警察送两人出门,见上级不在,摇了摇头,压着声音对林言说:“报告上说受了强烈的刺激,说白了就是被吓死的。我小时候听村里人说这种人都没好下场,与鬼神打交道阴德损太多,折寿。”

    从警察局出来时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街上人很少,林言脸色发青,从头到脚止不住发抖,路过便利店时买了包烟,跟尹舟并肩坐在马路牙上。二仙姑的死状在眼前萦绕不去,林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抖着嘴唇说:“你觉得……是那东西干的么?”

    尹舟沉默了。“昨晚他又来了,好像很生气。” 林言把脸埋在手中挣扎着说:“如果昨天我们没去找她就好了。”

    “仙姑的样子你也看见了,那东西根本没人性。”

    说着抬头朝四下环视一圈,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就因为谁也看不见他就可以随便杀人么?那是人啊,活生生的一条命,说没就没了,你他妈就算我哪里得罪了你,你冲我来,报复别人算什么事?!”

    疯子,变态,根本不可理喻,林言哑着嗓子:“鬼也做过人,你做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良心么!怎么不出来了?哥哥我等死呢,有种你现在出来,等什么七月十五,咱们来个了断!”

    乡镇的公路车来车往,每一扇窗玻璃后的脸都有着相似的漠然,谁也不知道在城市西北角的村落里一个靠坑蒙拐骗过小日子的阿婆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就像轻轻碾去一只蚂蚁。鬼干的!说出去谁会信?林言回想着昨夜的经历,他本来以为会那么温柔的亲吻至少说明那怪物还存有一丝做人时的良知,他甚至在心底同情他的偏执,可现在呢?那神婆压根看不见他的存在,她做错了什么?林言在心里绝望的呼喊,我做错了什么!

    “下一个可能轮到我,我的父母,也可能轮到你……”林言把烟使劲掐灭了,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戾:“我本来想替他做个道场,现在改主意了。”

    “他能来索命,我要他杀人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