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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缘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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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芍药甲天下,谁人不到扬州来,五月情花露芳容,映红春日配鸳鸯。说的是扬州的芍药节,每当那日暮□□临,扬州城内家家户户通宵点灯,商铺酒肆无不灯火通明,整城灯火,繁华似锦,闪灼如日。城内人山人海,热闹非常。女郎三三两两结伴逛夜市,各个手绘芍药羞涩面妆,眉心或粉或红或紫点缀芍药。男郎头戴芍药,以花代话,赠花邀约女郎,或游湖或野合或求婚约。

    扬州的芍药节扬名天下,颜黎生长在扬州十二年都未出去看过,一心期盼豆蔻之年,好去看看芍药节。豆蔻之前,由于性子冷淡些,与其他贵女走的少些,颜黎只是待在香闺做些女红,当初学琴棋书画的时候,因棋费脑,她就弃了;因画费神,她也弃了;因书费力,她又弃了,最后,徒留琴艺,闲来无事常常弹奏一二,胜在聪慧,琴艺一枝独秀。她喜好史书、志怪小说及地理志,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在书中将南燕风土人情一一领略。对于婚配之事,她也未曾细想,不外乎嫁个士族子弟,依旧弹琴看书做些女红。

    豆蔻年华,颜黎出落得亭亭玉立,甚为水灵。女郎无妆不可入市,她穿着白练,束腰、着裙,画上粉色芍药妆,越发显得娇美灵气。初次赏玩,她跟着同族姊妹一起游逛夜市,奈何人多,姊妹们走走看看,被人群冲散开。

    一朵绿色芍药花突然掉落在地上,四周人来人往,看不见落花的主人。

    谁的芍药掉了?颜黎拾起芍药,淡绿色花瓣,芬香扑鼻,甚是可人。颜黎吹吹尘灰,将淡绿芍药戴在发间,人颜如花、花通人意,花增添了颜黎的清丽,更因颜黎而让芍药愈发摇曳生姿,可谓相得益彰。颜黎想着戴朵芍药,以示有主,减少些男郎的招惹。

    腹有饥饿感,颜黎坐在馄饨摊上,叫了碗馄饨。突然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颜述着急赶来,坐她边上,东张西望,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

    “你又惹了何事!”颜述乃颜黎同父异母的兄长、颜珲之之长子。自小被姨娘惯纵,嚣张跋扈、骄奢淫佚,不读诗书,草包一个。

    “被贼人惦记上了,需你小小牺牲一次。”

    话音刚落,四名大汉围上了她的小桌,带头的络腮胡子将刀横在桌上怒道:“你家大郎打碎了紫烟姑娘价值万金的玉玲珑,拿你抵债进我丽人楼”。

    “你何来胆子,拿我抵你的糊涂账!”颜黎怒上心头,拍案而起。

    “哪家女郎不是被买来卖去的,好些卖得个门当户对,命相差些许个财婚的。长兄如父,你的芝麻小事,我还做不了主了!”颜述毫不示弱、大声叫嚷,“你们尽管带走。家中我最大,我说了算!”

    “站住。我自己会走,不劳动手。”四名大汉被颜黎一喝当场愣住,小姑哪来的底气居然呵斥他们。等他们回神,颜黎人已站在眼前,站如松柏,从容不迫。

    颜述刚才的话恰如一声霹雳惊醒了颜黎,阿母虽是主母,膝下无儿,又无阿父的照拂,地位不如有子的姨娘,自己身为谪女,一份门当户对的婚姻都无法保障,她的心凉了一半。无权无势也只能任人宰割,如今被草包颜述以债抵给青楼,且不说阿父何时来救她,进了青楼毁了声誉,嫁入小门士族做主母都无可能,留给她的婚姻也就只有财婚了。

    颜黎跟着大汉去往丽人楼,行至一座石桥,桥下水流湍急,颜黎纵身一跃,落入水中。颜黎行动突然,四名大汉反应不及,探出身体也来不及抓住颜黎下坠的身体,只听见一声噗通,女郎落水了。河上夜黑无光,看不见颜黎浮出水面,四人大眼瞪小眼,悻悻然见于其面。

    颜庄后院有一池湖水,每到夏日莲花万朵,颜黎幼时贪玩,跟着仆隶下河摸鱼,水性已经到了如火纯清的时候,身姿矫健,如鱼儿游戏莲叶间。颜黎在水中潜游了一段时间,浮出水面换气,湖面宽阔,偶有花船荡漾,不知道游到了何处。发间淡绿的芍药在她游水的时候,浮于水面,随波逐流而去。

    “奴见湖面有绿意的玩意在浮动,觉得有些新鲜,特拾来给小郎玩玩。”

    “不过就一芍药,有何稀奇。”男郎拂袖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扬州芍药天下贵,多为白红紫色,绿色芍药确实罕见,据说全扬州城也就一株芍药,一年开一朵。不知今年被哪家郎君得了哄了女郎玩。”

    “哄玩小姑的玩意儿,再怎么珍奇转了手也就脏了,入不得我陆酉的眼,丢了去。再去拿些酒来!这扬州的酒甚合心意,有些醉心的撩人。”

    苍翠欲滴的芍药稀罕的很,小郎怎么就嫌弃它脏,一点都不脏,还喜人的紧。仆隶看了看绿芍药,一脸遗憾,无奈地放回水中。

    一朵芍药荡漾湖面,碧绿如玉盛开在水中,引得湖面路过船只纷纷拿桨捡拾,无奈芍药随波而下,迅速漂流,无法捡拾,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顾淮快看,湖面上开的那是什么花?绿莹莹的,稀奇的很。”

    “划近些,我去瞧瞧。”

    “是小郎的芍药!快快快,拿兜子来。”

    “小郎,小郎,失而复得啊!”顾淮大步流星欣喜若狂地拿着芍药来到船舱。

    “喔?”顾十六缓缓放下手中棋子,看了看淡绿芍药。

    “小郎怎的不欣喜?刚在湖面上捞回来的!若是全扬州就一朵,不就是小郎的!”

    “芍药已被人青丝记号,可见已被人戴过,已是他人的芍药。”

    “小郎不要,可否赐给我,留着赏玩赏玩。”不就是芍药上粘了几根长发,有何关系,丢了头发就是,他顾淮可没那么多洁癖讲究。

    “你若下棋只输我二十个子,就留你赏玩。”

    “……谁不知小郎棋艺,莫说二十个子,五十个子都难敌小郎。”顾淮撇撇嘴,面如土色,迫不得已坐下来陪顾十六下起棋来。

    “好不容易来趟扬州,小郎也就去了趟集市,游湖还都待在船里,都还没好好看过扬州城。”

    “你想去何地?”

    “那个……那个……”顾十六开门见山地点破,让顾淮忽然有些心虚。小郎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啊,只说一半,就知道下一步,我想的是什么,在小郎面前真是想留些隐私都要没地方藏。“听说扬州城外有座九和塔,站在塔上可鸟瞰整个扬州城,扬州刺史封了上塔的路,恰好此时塔上无人。再说小郎改了容貌,就算遇上也无人识得。今晚灯月交辉,山温水软,也是登高的好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啊,正中小郎下怀。”

    “你若下棋只输我三十个子,便去。”

    “小郎好歹给顾淮留些脸面。”顾淮嘴一歪,一副苦瓜脸。

    颜黎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游上岸边,散开乌发垂于后背,抖了抖衣服和鞋子的水花。四周漆黑,唯有远处山上有些灯光,像是塔灯,越往塔灯方向走越静,一路走来,一个人影都不见,有些蹊跷。

    颜黎爬上山坡,来到塔前,从塔内透出的光来看,应是七层楼阁式塔,隐约看清塔门上的字,上面写着“九和塔”。推开塔门,内里烛火通明,颜黎轻步走上楼梯,每一层都供奉了一座佛像,颜黎层层跪拜,逐层登塔。来到塔顶,已有二位小郎站在塔窗前眺望扬州夜景。

    “请问二位小郎……”晚上泡在水中有些久,又是走路又是爬山又是跪拜,颜黎说话有些无力轻飘。

    “你是人是鬼?”顾淮本能地拔出刀颤颤道。眼前小姑脸色苍白,披头散发,一身湿漉,和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没啥区别。走路无声,何时来到他们身后?视线转到她的脚底,渗出一滩水,还有影子,又定了定神,是个人。

    “我想问问小郎,颜庄怎么走?”

    “哪个颜庄?”顾十六回过身来,见一稚嫩小姑,一副落汤鸡模样。

    “琅琊颜氏的颜庄。”

    “喔!琅琊颜氏,不知道。”

    顾淮站在一边险些笑漏出声,先前下棋被小郎整得吃了一顿瘪,正心情不爽,此时看着小姑被小郎戏耍,心情大好。

    “听闻扬州夜景美无度。可否让我观观?”

    “美无度。善。”顾十六侧身空出半窗位置让给颜黎观看。

    “临跳万家灯,十看九不同,欲识真面目,更往高处寻。”扬州城景一览无余,城内层层燃灯,灯海锦簇,万家灯火,如同白昼。站在塔内一层层看上来,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景致,每一层看景的心情也不尽不同。站得更高,方可看得更远,心境自然开朗,想要看尽扬州全景,非高处不可。此时的自己,不正需要一个高处,能识得人心、看清自己的处境。

    小姑所作的诗无华丽的辞藻,无精巧的构思,更算不得一首上乘的好诗。但是诗中流露一心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让顾十六有些错愕,一位扬州小姑有此胸襟、有此见识让人不敢小觑。在建康触目皆是士族男郎不思进取、贪图安逸,士族女郎奢侈无度、攀比成风。近年来,庶族人才辈出,履历军功,在朝堂之上已占半壁江山。当前士族依旧不思不悔,沉迷奢淫,前景令人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