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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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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的一天,邻村漂亮的腊月姑娘,剪掉了长长的大辫子,头上盘起了鬏,又用丝线开了脸,红盖头红衣裤的,被一乘花轿抬着,一路上吹吹打打,就抬进了我们村,就抬进了我的远房哥哥家,就拜天地入洞房,就成了我的远房嫂子。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而且腊月嫂子长我三十多岁,比我父亲都大,可论辈分,我父亲是她的叔,而她自然就是我的嫂子了。

    腊月嫂子嫁到我们村不久,日本鬼子就来了。

    我那远房哥哥参加了八路军,跟着共产党打鬼子去了;腊月嫂子也入了党,当上了村里的妇救会主任,整天价走东家串西家的,宣传抗日,动员妇女们出来工作、上培训班,还张罗着为部队上送公粮、做军鞋、安排伤病员到乡亲家里养病疗伤,忙得是不可开交;而她自己的家,自然也就成了县里、区里的堡垒户和交通站。在小鬼子猖狂,形势严峻的时候,那可派上了大用场——像县里、区里开个会,掩护和接待过往的干部,坚壁伤病员什么的,都是腊月嫂子亲自给操持的。

    有几次小鬼子包围了村子,挨家挨户搜查共产党、八路军;面对小鬼子顶在胸口的刺刀,腊月嫂子从没含糊,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付了过去。虽然整天价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担惊受怕的,遭了不少罪,可腊月嫂子始终没有退缩,太深奥的道理讲不出来,但她知道,自己是个党员,是在为一个非常神圣的事业做贡献呢。她家里一直到抗战胜利都没有被鬼子发现的夹壁墙和地道,不知保护了多少我们的干部、战士——其中的许多人,解放后都成为了党的高级领导干部。为抗日,腊月嫂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党组织对她非常信任,也受到了乡亲们的尊敬和爱戴。

    院子里,腊月嫂子进门那年亲手栽下的枣树,已经开了七次花,结了七次果。当那棵枣树又一次结满了青青的枣子的时候,小鬼子投降了。苦熬了八年的乡亲们都走上了街头,敲锣打鼓扭秧歌欢庆胜利。腊月嫂子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她走在欢庆队伍的最前面,一条红布带子扎在腰上,撒了欢地扭着秧歌;扭着扭着,眼里就汪出了泪花,这是高兴的泪啊——自打嫁到了我们村,还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呢,叫小鬼子折腾的俩口子就劳燕分飞了;又担惊受怕、生生死死的熬了这许多年,如今终于太平了,怎么能不高兴呢!腊月嫂子知道,胜利了,她的丈夫,我那已经八年没有音信的远房哥哥也该回来了!扭着扭着,就来到了村口,腊月嫂子突然站住不动了,因为她看见村口的大槐树下,躺着一个人。

    腊月嫂子走了过去,乡亲们也跟着围了上来。他们看清楚了,这是一个满身污浊,蓬头垢面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已经昏迷过去了。腊月嫂子忙招呼人们,把这女孩子抬到了自己家里,经过好一通忙活,终于把这女孩子救活了。

    女孩子是救了过来,可腊月嫂子也明白了:她救的,是一个日本人。

    原来,小鬼子一投降,县城里就乱了,在混乱中,这姑娘和家人失散了;回县城,她是不敢的,因为受尽鬼子欺凌的老百姓,正到处在找日本人复仇呢。这姑娘就漫无目标的一路走了下去,就走到了我们村,又累又饿又紧张,加之天气正热,就昏了过去。

    县里来人,要把这姑娘带走统一安排,可姑娘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腊月嫂子。腊月嫂子叹了口气,就把这姑娘收留了下来,与自己共同生活。后来,又给这姑娘在我们村找了一个婆家,像当年自己过门一样,热热闹闹地嫁了出去。

    改革开放以后,在腊月嫂子的支持和张罗下,这姑娘又找到了在日本的亲人,就要举家迁往日本,与亲人团聚去了。临行前,全家人都来向腊月嫂子告别,并长跪不起,磕头谢恩。

    我那远房哥哥也真的回来了,是拄着双拐回来的,就在抗战胜利前夕的一场战斗中,已经当上了连长的远房哥哥,被鬼子的炮弹炸断了右腿,成了残废军人。腊月嫂子见到没了一条腿的丈夫,没有哭反而笑了:好,好,活着回来就好啊!没关系,咱两人三条腿,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从此,腊月嫂子一边照顾着残废的丈夫,还要拾掇地里的庄稼,一边依旧忙自己的工作。虽然把小鬼子打跑了,可她知道,还要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以后的工作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