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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痴心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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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9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由于供暖问题没有解决,校办工厂并没有急着揭牌,可在南大洋人的心里,关于邵勇办厂的事儿,就像窗外的天气一样时冷时热,没个准底儿。为了稳人心,造声势,陈校长和邵勇反复斟酌,起草了一份刺绣厂招工启事,张贴在南大洋各主要道口。

    人间最美四月天。那是黄河流域。东北却依然春寒料峭。经过漫长的冬天,南大洋像一件褪色缩水的褂子,皱巴巴地晾在辽河平原上。可毕竟是春天了,日渐浓稠的阳光,像鲜桔汁浸润着。东南季风吹拂,复苏的南大洋波光荡漾,浸着蓝天白云,仿佛是一块印花的蓝绸缎。岸滩上的草拱出了新绿,鹅鸭成群结队在洋里戏水。岸边的地块上,骡马拉着犁杖,雪亮的犁铧翻开黑得流油的泥土,把平展展的土地,变成一匹黑色的条绒。

    男人在地里忙活。女人们也动起来,像从南方飞回来的候鸟,满街满院里飞。她们叽叽喳喳,商量着刺绣厂招工的事儿。

    “二菊,邵勇的厂招工你报名了吗?”四苹左右看了看, “俺可听说,金晓阳因为邵勇要办厂,大队支部书记都不干了,求他舅舅到县城上班去啦。有人拽着爬得快啊!进厂就跑外,听说那可是个肥缺,油水大哩!”

    二菊边扫院子,边搭讪跑过来的四苹。她俩打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当民兵,好得像一个人,就差同穿一条裤子啦!听四苹眼馋金晓阳的好命,二菊带搭不理地道:

    “有什么啊?不就有一个当厂长的舅舅吗?俺要是有那么个好亲戚,一准儿不比他差。”

    “你就吹吧!别忘了,鸡心气再高也飞不上天。谁让咱们是女娃子啦,跟男娃子就是没法比。家里头,爹娘亲吧,可拿闺女和儿子一样看待吗?俺劝你消消气吧!别找不自在。也别总想着争强好胜,再能干,又怎样?嫁个好人家,比啥不强?”

    四苹瞧二菊听自己提金晓阳不高兴,明白碰触了二菊的逆鳞,怕二菊多心,往左道上想,忙把话头拉回来。

    二菊虽非貌若天仙,却也生得明眸皓齿,齿白唇红,一张锥子脸,粉嘟嘟的,像一朵芙蓉花。只是二菊妈一只眼老早年瞎了,嫁到南大洋二菊爹手上,已经是二锅头,还带着个“拖油瓶”,比二菊大四岁。二菊爹本不想女儿嫁南大洋,可二菊中意金晓阳,甘心情愿在南大洋打熬,当爹的把话挑明了,孩子的路还得靠自己走。

    本以为南大洋的小伙子娶媳妇费劲,没成想金家眼眶子高,瞧不上二菊妈是个残疾,介绍人上门提亲,根本没有相看的意思,一口回绝了。这无形中打了二菊爹的脸,狠狠责骂女儿,什么难听骂什么。二菊性子烈,不服软,跟她爹拌了几回嘴。这小半年里,父女俩谁瞅谁都不顺眼,一直打着冷战。

    “四苹,不是俺说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整天嫁嫁的,难道不嫁人就活不了?”

    二菊扭过头来,趁机揶揄四苹。她相信四苹刚才的话,只是无心之过,可见瘸子不说短话,姐俩好,也不能满嘴跑火车,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她拿话刺四苹,也是为了证明,她二菊不是面瓜,而是一只带针的蜂。不要招惹俺,惹急了,是会出针扎人的。四苹又不傻,岂能看不出二菊的小心思,自轻自贱道:

    “二菊,姐可不像你那么志气。俺觉得女孩子就是藤,男孩子才是树。藤缠树,那是天经地义的,不招人笑话。俺可不像你那么死心眼!”偷偷瞟了眼二菊,见二菊并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对啦!差点忘了正事儿,到邵勇的厂里报名,你想好没有?”

    二菊停下笤帚,直起腰,拍打着身上的尘灰,态度坚决道:

    “咋个不报?俺算想明白了,这辈子跟定邵勇了,他指哪儿,俺就打哪!”

    “你就那么信邵勇?要是前面是个火坑,你也跟着往下跳?”

    四苹用挑衅地眼神盯着二菊。二菊连喯都没打,正经八百道:

    “跳!干嘛不跳!只要俺认准的事儿,死也愿意!”

    “那什么?”四苹扭过头,下颌点着金晓阳家的方向,“你死也愿意?”

    二菊见四苹存心捉弄自己,红着脸,咬着嘴唇,操起笤帚去追打四苹。四苹撒腿就跑。俩人一前一后,嘻嘻哈哈,在院子里打闹。

    闹了一阵儿,俩人都累了,并排坐在门槛上。四苹脸颊绯红,额头沁着细汗,微微气喘。歪头看了二菊一眼,悬胆似的鼻尖儿,挂着晶莹细密的汗珠。她从手绢里掏出香帕,侧转半身,疼惜地说:

    “来,俺给你先擦擦。”

    没等四苹上手,二菊闪电般从衣兜里抻出一条丝巾,双手挡住四苹,拒止道:

    “擦你自己的吧!俺自己来。”

    四苹却不依,偏是要擦。弄得二菊没法,从门槛上起身逃脱,冲着四苹弱声道;

    “愁死人啦!”

    四苹一愣,捏着手卷儿,指呈兰花,手腕内旋,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

    “说俺吗?”

    “不是,你别误会。俺是说缝纫机呢!”

    二菊见四苹并不计较,从兜里掏出一片圆圆的小镜子,照着擦汗,继续说:

    “俺家里的缝纫机老掉牙了,缝衣服老跳线,绣花肯定不行,可买新的,又哪里有钱?真是愁死人啦!”看了眼对着镜子臭美的四苹,“苹,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跟邵勇干。那把你家的机器借俺行不行?”

    “谁说俺不打算进厂的。俺已经在家里偷偷练着呢!你另想它辙吧,休打俺的歪主意。”

    四苹抚了下脑后的辫子,扭了扭,冲着镜子嫣然一笑:

    “嘿嘿!我倒是想起邵大妈有一台缝纫机,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提前耗上啦!”

    二菊听完,一拍大腿,抬脚就往外走。边走边瞒怨:

    “死四苹,你咋早不说!要是被别人抢了先,看俺不撕你的嘴!”

    “你咋不讲理儿呢?你早说了吗?”

    四苹急忙收起镜子和手绢,小跑着在后面跟上。二菊在前面走得风风火火,只怨自己的腿短。要是平日,她还会四平八稳,可今时不同往日,像她这样的姑娘媳妇绝不是一个二个,邵大妈本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又是自己的儿子邵勇办厂,谁张口,都不好拒绝。若是别人捷足先登,自己岂不肠子悔青了。心下只道快呀快!腿却比心还急。

    转上街,遇见姑娘媳妇,和家人用手推车载着缝纫机往大队部去,还有不怕事大的,询问二菊什么时候搬。二菊汗倏地下来,顾不得体面,不等四苹撵上,斜插进巷子,穿了条近道,飞跑起来……

    南大洋村大队部,陆续来了不少用手推车搬运缝纫机的村民。老马头闲不住,主动上前帮忙。帮这家搭把手,帮那伙抬一抬,忙得像一只旋转的陀螺。老马头心里清楚,自己对邵勇的感情,就是那根看不见的鞭子。

    指挥排摆机器的邵勇不忍心,把老马头叫到自己身边,心疼地劝他:

    “叔,你帮我长长眼,看机器摆得直不直?”

    老马头却没领会邵勇的意思,孩子似的撒着欢,身上的力气就像南沙河水,哗哗啦啦,总也淌不完。邵勇见管不住他,只好由他性子去。

    忙活了一整天,录用的二十个人都把机器搬来了。二菊和四苹的机器摆在头上。白天邵勇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顾不上关心二菊和四苹,好在有老马头前后照应着,没让邵勇多分心。待众人离去,邵勇才发现二菊的缝纫机看着眼熟。

    见邵勇坐在凳子上,端详二菊的缝纫机。老马头从后面拍了邵勇肩膀一下,打趣道:

    “现在,南大洋满堡子的筐帽儿,都被你弄来了。这回你算掉女人堆里啦!俺年轻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艳福。要是有你一半的福气,也不至于打半辈子光棍。”

    老马头站在邵勇身后,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吸着臭哄哄的老青烟。撂下眼皮,眯着眼睛,扯平额头上的皱纹。透过眼前的烟雾,冲着邵勇笑。两只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两颗香火头。

    被老马头揶揄,邵勇脸上挂不住,有些难为情,咽了口唾沫,反唇相讥:

    “说啥呢?老不正经!怪不得打光棍,精虫上脑了吧?”

    “你小子,别没大没小。你爹在世的时候,俺可是叫大哥的。你光屁股娃娃的时候,俺可是抱过你的。在俺的一亩三分地儿,你敢这么跟你叔说话,可别怪俺扒你小时候的糗事,让你下不来台啊!”

    老马头从厚嘴唇里拽出旱烟杆子,亮起鞋底,把黄铜的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磕出里面滚烫的烟灰。又解下烟杆上的烟袋,准备再装一袋烟丝。邵勇不再废话,伸手抢过来,试了试烟锅烫不烫手,然后松了烟袋上的系绳,烟锅顺进去,两手配合,麻利地一挖一按,拽出来时,黄铜的烟锅已塞满烟丝。再用拇指轻捻,熟练地装好。烟嘴含在口中,划根火柴,均匀用力吸。烟锅点燃了,递还给老马头。

    “不嫌老头子脏,好小子,有你的!”老马头竖起大拇指,“要是俺有闺女,就是倒贴,也一准嫁给你。”

    “得了吧!丈母娘还不知道在谁肚子里呢,还把女儿嫁给我,你糊弄谁呢?”

    邵勇佯装恼怒,起身向外走。老马头却不想饶过邵勇,起身快步跟上,正百八经道:

    “你做不成俺好女婿,那就让俺做你的跟班。今后,用得着你叔,说话。要是打个锛儿,那俺就是婊子养的。这辈子打光棍,下辈子还打光棍。”

    见老马头认了真,跟自己发毒誓,邵勇眼泪差点掉下来。多好的老人家啊,虽称不上帅气,却也精壮,就是因为穷,错过了最好的青春。理想和爱情,也应该有过吧!他又联想到自己,似乎有了同命相怜的酸楚。他举手揉了揉鼻子,不让泪水从鼻孔流出来,可眼睛却潮了。他突然转过身来,没头没脑地冲着老马头说:

    “叔,你记着,这辈子,这辈子,我一定要让你娶个老伴,成个家。我发誓!”

    不等老马头回话,邵勇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大队部,消失在早春暖暖的暮气里。

    村舍上炊烟袅袅,老马头心头一紧,眼圈一红,淌下一行浑浊的泪水……

    连续张罗了几天,绣工培训,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校长原本跟邵勇约定,刺绣厂请的师傅,他的女同学张艳阳,谷雨那天过来。大队长邵普闻听,却直接叫停了,理由是人人下地保春耕。

    谷雨时节,忙春耕的南大洋,像一位俊俏的小媳妇。空气清新甜润,阳光温煦明亮,天空蔚蓝明澈,白云轻盈飘逸,小鸟鸣声清脆,村庄热烈而祥和。翻整一新的土地等待着播种。一切都欣欣然的样子,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太阳却是疲惫的,在每一个忙碌的晨昏,从吹过林子的风里,总能听见骨节的脆响和沉重的叹息。营养不良的日子,月亮像一张苍白的脸,因为过劳而贫血。在南大洋的梦里,刺绣厂的花开了谢,谢了开,就像屋后的早樱,枝头上挂着的,都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人过中年的张艳阳,梳着短发,鬓角和额头垂着几缕灰白的发丝,干练净利索地掖在白色的工装帽里。她出现在车间里的时候,满车间的女工,七嘴八舌扯着闲篇,对即将开始的工作毫无概念,也并不把谁来做她们的师傅放在心上。她们是奔着校办工厂和邵勇的名头来的,从此过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按月开饷的生活。她们的心情是热切的,对未来的憧憬是饱满的,至于如何开始和继续,似乎并不在她们的考虑之列。因为那些是当领导应该操心的,远在她们的脑力允许之外。

    邵勇走在张艳阳身旁,环顾四周,重重咳嗽一声,让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安静下来。邵勇把张艳阳介绍给大家。张艳阳是个极好的老师,手里捧着个笸箩,放在二菊的机台上。她把缝纫机刺绣的工具展示给大家看,剪刀、线梭、撑子、彩线、绣花针、绣花压脚……教大家如何换压脚,上撑子,倒换彩线机梭,机绣基本动作要领,注意事项。

    张艳阳把二十个人分成五个组,一组一组地向她们演示。指导每个学员上机操作。三天学一项新内容,一周进行一次考核。她明确警告学员们:不是今天的每一个人都会留下来,留下来的,只能是你们中最优秀的那部分人。张艳阳的话,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水塘里,溅出好大一朵水花。在南大洋更是激起一层层涟漪。

    邵勇在车间粉壁墙上,刷了十二个红色大字:一切为了达标,一切为了梦想。原本松松垮垮的女人们,鼻子灵得很,她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危机,开始自觉加班加点,认认真真的练习。可总有人仗着关系硬,拖拖拉拉。

    邵普的二小姨子凤玲一脸无所谓,对张艳阳的严苛暗气暗憋,开始的半个多月,她一直忍着不发作。如果不是考核,凤玲会一直伪装下去,可谁让张艳阳这个死八婆没眼色呢!不看邵普的脸面也就罢了,直接把人从机台上撵下来,实在叔可忍,婶婶忍不了。风玲冲着张艳阳直接翻脸:

    “你牛什么牛?不就会绣个花吗?有本事你生个儿子出来。”

    凤玲打听到,张艳阳有两个女儿。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婆家撵出了家门。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张艳阳气得凤目圆睁,小脸煞白,咬着嘴唇,没让眼圈里转动的眼泪掉下来。她颤声质问:

    “风玲,你敢再说一遍!”

    风玲不被张艳阳娇惯,也是血气上头,昂着下巴,瞪着眼睛,气呼呼回怼:

    “有什么不敢!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瞪着张艳阳,一字一顿,“你什么都行,有本事生个儿子啊!”

    没等凤玲话落地,张艳阳抢步上前,抡起手臂,一巴掌重重扇在凤玲桃子样的脸上。凤玲细皮嫩肉的脸蛋,立刻多了个印章。凤玲妈呀一声,怒吼:

    “你个婊子养的,敢打你姑奶奶,你也不扫听扫听,姑奶奶是你打得起的吗?”

    凤玲像疯子一样扑向张艳阳,十指如钩,抓向张艳阳的脸。二菊、四苹和凤玲一组,看师徒动手,赶忙上前来拉。凤玲像疯狗,得谁咬谁,没伤到张艳阳,却揪了二菊一缕头发,咬了四苹的手背。凤玲一抖手,一缕秀发轻悠悠落在地上。

    二菊捂着头,皱着眉头,盯着疯了似的凤玲,忍了疼没有说话。二菊明事理,没有在这个当口儿节外生枝。揉了揉头皮,看看手掌上没有血,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四苹手背上印着凤玲整齐的齿痕,抬起手背,在嘴边吹气,不错眼珠盯着凤玲,眼里都是埋怨。可四苹看二菊没有发作,自己也不便声张,暗暗吃下这个哑巴亏。这可不是四苹的性格,若把凤玲换成其她人,四苹定会咬回去。她可不是个肯吃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