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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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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麒麟城,人人都知道元府有个小鲍子,却极少有人能打探到他的来历,只知他是元家的亲戚。

    然而以元家首富的地位,想和这位小鲍子结识者自然不在少数,尤其大凡那些含金汤匙出生的纨裤子弟,哪一个年少时不爱结交一群狐群狗党到处吃喝玩乐?

    只不过一来元胤昀对明冬青管得严也守得严,二来明冬青跟那些酷爱上馆子和青楼的纨裤子弟也很难有所交集。

    在自家的地盘上,元胤昀极少束缚明冬青,允许她可以不让下人跟着到走走逛逛,毕竟城里哪一条街上没有元家的铺子?

    除非和元胤昀出门,明冬青不爱上馆子,她平日最爱的反倒是在天蒙蒙地亮时——那些被惯坏了的公子哥儿们应该都还在被窝里头梦周公时,明冬青通常已经梳洗完毕——开开心心地踏出元府,逛逛大清早的市集,大半这时候只有那些贩夫走卒在街上活动。

    若有人说这时候的市集有什么好逛,明冬青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反驳。有些平凡中的美味,还真的非得赶个大清早才遇得到,周大娘的手艺虽好,但在元府,一顿饭的排场还是十足的奢侈华丽。

    明冬青经常光顾的小摊子,包括城东那家清粥小菜,天没亮就坐满了清早赶集或下田的小老百姓,她通常点两样小菜,有时是豆腐乳或油条蘸酱油,有时来一盘老板娘让人赞不绝口的腌菜心或炒萝卜干,越是简单滋味却越教人感动,酥脆的油条沾上少许酱油,再喝上一口清爽且热呼呼的白粥,一股让人舒坦不已的暖流立刻打从心肺蔓延向四肢百骸。

    若再配上腌菜心,用胡麻油、乌醋、香菜、辣椒和酱油腌得通透,又酸又脆的,配粥配饭都好,下酒也极受欢迎,如果不是想留着肚子吃其他的,明冬青还真想吃上十几碗。

    再来是隔壁的豆腐脑,元胤昀爱吃咸的什锦豆腐脑,洒了虾米和葱花,光看都让人嘴谗,她则偏爱加了姜汁的甜豆腐脑,有时前一天夜里想着那味道,肚子就饿了。

    还有街口的张记包子馒头,大清早出笼,那朴实香甜的气味就教人招架不住,明明吃饱了也觉饥肠辘辘。

    林林总总,明冬青还真想不出不在大清早出来走走逛逛的理由,何况这时候万户尘烟还悄悄地睡着,所有的吵闹都有一种朴实清爽的气味。

    吃完清粥小菜,她随意走走逛逛,决定肚子还有点儿空,再来碗豆腐脑正好,这时街角一阵吵闹,一群人像追着什么住这儿跑来了,一路上还闹得两旁开铺的、没开铺的小贩鸡飞狗跳。

    “猪跑啦!”

    “快抓住牠!”

    “这里还有一只!”

    明冬青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觉得眼角有什么庞然大物跑了过去。

    这时无论是小贩或客人,手脚不利索点的可就倒霉了,而誓死护着豆腐脑的明冬青,贴着一户人家的墙站着,就这么看着几头猪把清早的市场般得人仰马翻,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个上午,大伙儿忙着逮猪,或忙着把摊子恢复原状,虽然是飞来横祸也得认了。

    明冬青吃完豆腐脑,街上一片狼籍,她决定走小路回去。她不怕躲在暗处的地痞无赖敢找碴,胸前的白虎玉佩在这座麒麟城里,可能比皇帝令牌更好用——当然吃饭还是要付钱的。

    小巷无人,旁边的人家或出门或没醒,安安静静,倒是让她撞见了个小家伙。

    她瞥见一条卷溜卷溜的小猪尾巴和圆滚滚、胖嘟嘟的猪**,灵巧地消失在一户人家摆在外头废弃不用的竹粪子里。

    “哈!”明冬青玩心大起,放轻脚步,准备来个“瓮中捉猪”!

    小猪仔显然是听见人声才躲起来,明冬青蹲下身,果然看到一双无辜的小眼睛,楚楚可怜地与她对望。

    “五花肉!”五花肉最好吃了!

    小猪仔只能无助又惊恐地,看着嘴角几乎要淌出口水来的明冬青朝它伸出了魔爪

    这就是明冬青与小猪仔相遇的经过。

    “所以呢?”元家大厅,元胤昀抱着胸,他觉得太阳穴叉开始隐隐生疼。

    “拜托你!”一人一猪——明冬青捧着小猪仔,又端出讨糖吃的绝活。

    “要吃猪肉,用不着养一头猪。”

    “我没有要吃它。”相逢就是有缘,既然有缘,怎么能吃呢?

    元胤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想养宠物,有狗,有猫,或者鸟也行。”谁会养一头猪?还是头肉猪!

    “可是我就是找到牠啊!”她没找着狗,没找着猫,没找着鸟,就是找到一头小猪仔!

    “你可以把它还回去。”

    明冬青双眉下垂,嘟起小嘴,两眼更是水汪汪地看着元胤昀“还回去它会有生命危险!你忍心吗?”

    元胤昀在心软与不爽间挣扎。他的府里为什么要养头猪?这太可笑了!

    “求求你!”这会见连小猪仔也发出哀鸣。

    “牠很臭。”

    “我马上把它洗干净!”明冬青不等元胤昀回答,蹦蹦跳跳地冲出大厅,给小猪仔洗澡去了。

    他能反悔吗?看来是没办法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只要一碰上这丫头就没辙,还真是越来越威严扫地了。

    明冬青还真的把小猪仔洗得干干净净,没洗过澡的小猪仔怕得不得了,和明冬青玩起了官兵捉强盗,结果一干婢女、小厮都给抓去搅和,弄得大伙儿人仰马翻。

    为了让大家一眼就明白此猪地位非同小可,她还在洗干净的小猪仔头上用红锻带绑上一朵彩球,红艳艳的彩球几乎比小猪仔的脑袋还大。

    “牠叫啥名字?”元胤昀瞧她乐的,都懒得泼她冷水了,只是话问出口他又后悔了,总觉自己跟这丫头一样犯傻。

    猪还取名字呢?笑话!

    明冬青扯出个有些傻呼呼的笑“五花肉!”

    于是乎,明冬青身边多了个小苞班——小猪仔“五花肉”!

    其实,元胤昀反对明冬青养“五花肉”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不希望她想起幼时养的来福。

    但一段时间下来,发现丫头照样开开心心的,一人一猪还成为府里的活宝,也就不再说话了。

    话说回来,贪吃鬼养了一头猪,怎么想怎么好笑!

    元胤昀的顾虑并不全是多余,只是让明冬青想起那些悲伤往事的,不见得是五花肉,当她真的因为往事而不开心,也不太愿意表现在脸上。

    腊月刚过,时逢正月新年,家家户户无论贫富,一家大小团聚在一块儿,就算十几口人吃不到两口年夜饭,但人团圆,心就团圆。

    街上积雪被清到两旁,麒麟城位在南方,一年里头难得下雪,有人说这是今年的瑞雪呢!就是苦了那些清贫人家,于是麒麟城太守与元家站出来号召城内富豪开粮仓,也送棉被,尽量让所有人都能过个好年。

    明冬青的貂裘里包着因为怕冷而不想自己走路的五花肉,走过那些刚换上大红春联的紧闭门户,就算再怎么穷困的人家,四面墙可能破了但没钱补,此时也传来欢声笑语。

    她已经不太记得儿时有没有和阿爹、姊姊和奶娘一起吃年夜饭了,每年她总会梦见小时候和阿爹及姊姊一起吃团圆饭,老早分不清是梦或是记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围城之后,天朝捷报传回城内那段日子的记忆,原本因为不明原因而忘得一乾二净,这阵子突然频频在梦境里重现,纵使清醒后她只记得片段。

    明冬青抱着五花肉,快步回到元府,那道总让平凡老百姓叹为观止的朱红大门之后,不只有世人艳羡的荣华富贵,更有满满的温暖在等着她。

    她是幸运的,是幸福的。她总是这么对自己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大家?”

    是谁在咆哮?

    “我会上京请罪,你们先不用惊慌,或许圣上看在明氏一族开国有功的份上会网开一面。”

    这是阿爹的声音,她认得。

    “开国有功?你以为先祖父为何要引退?就因为开国有功!我早跟你说过太守这位置万万不要接”

    “这是能说不接就不接的吗?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城门不闭,你早三个月就饿死了!”

    眼前是一片浓雾,所有人的影子都在晃,在雾中看不清,她往前追,却只能扑个空。

    “小艳要好好照顾青儿,青儿要乖乖听姊姊的话,知道吗?你们以后要互相照顾,好好做人,好好活着。”

    这是她记忆里,父亲对她们姊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总是温和的父亲,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压抑,那些情绪对儿时的她来说太难以理解。

    “小姐要乖,这里虽然没府里舒服,不过总是安全一些,你要记得,千万别说你是明家千金,就说你爹娘出外作生意去了,老爷事情一办妥当,就会来接你们,知道吗?”

    奶娘说这些话的时候,为什么流着泪?为什么声音哽咽?

    “青儿乖乖等姊姊回来,这些包子全给你,要躲好,免得那些坏人来把你抓走。”

    然而,姊姊没再回来。

    “我们不能留着这孩子,她是个钦犯,我们窝藏钦犯,到时都会被拖累!”

    男人压低了嗓音,像在和谁争执。

    “可是她还那么小,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小孩子根本挨不过饥荒,官差不会起疑的。”

    另一个女人声音说道。

    “她们全家都要”

    都要什么?她还没听仔细,雾散了,知觉渐渐清晰,她在寒冷中醒来。棉被又被她踢到床下,还好炕下的炭火还有些余温,否则这下又要看大夫了。

    把被子拉回床铺,五花肉在角落呼噜大睡,她拿棉被把自己密实密实地包紧,但冰冷的被面却无法一下子为她取暖,害她冷得牙齿开始打颤,意识越发清醒。

    适才的梦境,让她的心闷闷地,不舒服极了。她叹口气,拿了床边的羽鳖披上,套了鞋,轻手轻脚地走出闺房,穿过小花园。

    元胤昀房内与她相通的这扇门从来不锁的,她轻易就能入内,他房里入夜也从不点灯,但明冬青现在就算闭着眼都能走到他床边。

    她掀开床边帷缦,一点也不害羞地直接钻进元胤昀被窝里。

    好温暖!

    “做什么?”习武之人,即便熟睡,一有入侵,总能立即反应过来,元胤昀立刻就发现是这丫头,没好气地赶她“大姑娘的害不害臊?给我回你房间去”

    明冬青直接把冰冷的手脚往他身上贴,当下真是舒服得眼睛都要瞇起来了。

    元胤昀一阵无言,没好气又心疼地将她搂紧在怀里,抓她小手贴在赤luo的胸前取暖,小丫头马上像八爪鱼似地缠住他不放。

    “又踢被子,下次直接把你绑起来睡算了。”他嘴上这么叨念着,两手却没停地磨蹭她的胳膊和背部,怕她不够温暖。

    明冬青沉默半啊“我刚刚梦见阿爹。”

    元胤昀胸口一窒,他不知道若是她问起家人下落,该如何回答?然而元胤昀哪里知道,这些年来明冬青不是没想过要问,而是不敢问。

    为什么阿爹不来接她?为什么不让她回羌城?为什么姊姊没再回来?直觉让她不敢问,也许只要什么都不想,静静地等,就会有和家人重聚的一天。

    “你说,如果我嫁人了,阿爹会来吧?”她开朗地道。

    元胤昀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取笑道:“谁敢娶你?”他的黄金万两、婢女两名和宅第一座真不知送不送得出去,而且他有预感,可能还得再加码。

    “你啊!”小丫头理所当然地道。

    元胤昀好半晌没答腔,才哑着嗓音开口“我不会娶你,但将来皓寅的一切我会留给你跟你丈夫的孩子。”

    “我才不要!”她气呼呼地翻身,不理他,但小手还是抓着他大掌取暖,这回更赌气似地张口咬了他手指好几下,像小猫磨牙似地,发泄够了才安静地睡去。

    元胤昀暗暗叹气,庆幸至少她没再想着家人的问题。那夜,元胤昀依然像过去那般,任明冬青耍赖地偎着他取暖,赖着他撒娇,而他依然只敢在她熟睡后,温柔地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