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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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湘水畔,碧衣女子,对江沉思。手中的花叶,随轻风旋落,散在她流云般的丝袖上,点缀上她柔亮的长发上,贴在宁静的水面上。

    天山上有了雪,阳光下就有了水,地面上就有了河,人们就有了笑容。

    湘水中有了花,水中就有了花的影,风中就有了花的香,河边的人便有了一叶,一叶的愁。

    他,就站在飘花流水跟前,身边就只有这位静寞如水的女子。他并不认识她,但他很想让她为他做点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青茵。”女子没有回头。

    水中有他的影子,月白长衫,如他的神色一样冷。他说:“我要去杀人。”

    女子扬起纤纤玉指,将剩下的花瓣朝天洒去,于是,水面有了一道道生气,人的眼神也似乎,也有了几许情致。

    “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收尸。”他说完了,觉得有点可悲,一个人到死还要求别人,是不是很可怜?但他不要谁的可怜,于是,他为自己找了一份希望。他在这一刻,把眼前的女子当作了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可以不要告诉她,但他还是说了:他要去杀江宣。

    青茵说:“你去吧,放心。”

    这“放心”两个字,沉甸甸的。

    他看了女子一眼,突然有种不舍。她虽不是绝世容颜,但已是无人可敌。看到青茵的脸,他就想起了江宣的剑,这种想象是那样的自然。独步天下,是江宣的剑;妙绝无双,是青茵的颜。似乎这世间的好处都让他占尽了,死在天下第一快的剑上,有天下最美的女人收尸。

    够了。

    二

    杀人,并不是一个人的职业。对于他也是一样。

    他叫残风,今天刚满二十,但是,为了一种叫屈辱的东西,他要去杀江宣。

    在江湖,人的生命就是那么地不值钱,有的人,甚至于,还在没明白自己的价值时,就被人用长剑飞矛钉死在墙上了。江湖人,吃的是血肉饭,饮的是生死茶,走的是天涯路。

    江宣,今年五十三岁了,但他的样子很年轻,仿佛,岁月都不曾走过他的门前。所以,他自命不凡,自命潇洒,娶了四个女人。这四个女人无不“艳绝”天下,但是“四”未必是一个好数字。

    残风很镇定地走进了江府,江宣没想过要见他,更没想过要杀他,他只是对妻子中的一位说;“你帮我去看看他。”女人笑嘻嘻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江宣问:“怎么样?”

    女人就说:“跟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个模样。”

    江宣笑着说:“难道老爷我现在就不好看了吗?”他爱呢地理了理她的长发,女人娇笑地跑开了。

    另一个女人说:“我去试试他的武功。”也没等江宣答应,她就起身出去了。过了盏茶时间,她才满脸失望地转了回来,几个女人同时发出一阵叹息。

    江宣定了定神,笑道:“真的那么不好吗?”

    女人们说:“他连我们都打不过,怎么可能与你匹敌。”

    江宣在眨眼的那一刹那,就下了一个决定:把他赶回去。

    于是,残风,没死,但是仍旧孤苦无依。

    他穿过闹市,迈进酒馆。酒馆很小,酒却足够他一个人喝了。等他再次看见太阳时,已经欠了一屁股酒钱,被人赶出了店门。

    他就在大街上,面朝太阳躺着,直到看见一双莲花白的绣花鞋,他才想起自己还需要什么。他拿出顽命之徒的架式,紧紧地抱住了绣花鞋的主人。那绣花鞋的主人羞怒交加,抬手赏了他两个耳光,残风反而抱得更紧了。

    围观的人开始哄笑,更有人围上来拳打脚踢。

    残风在惨淡的笑声中失去了知觉。

    三

    他醒来时,四面漆黑。他不自觉地,重新闭上了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一堆明丽的火光,和一个熟悉的、淡淡的影子。那影子有几分妖娆,宛若敦煌壁画中,飘渺轻盈的飞天。

    “你是谁?”他问。

    那影子没有回答,递给他一把剑,是他的剑。剑身的寒光令他打了一个冷战,一股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将他征服了。他说:“我现在要的是酒、女人,还有银子。”

    那影子淡淡地说:“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他笑了:“你是个女人,怎么可能要我的命?”

    那个影子也笑了,她说:“江宣身边的女人不也一样个个都可以要你的命?”

    他说:“你在跟踪我。”

    她说:“不,我只是去收你的尸,不过,你的命真大。”

    火光闪了闪,映在她娇若桃花般的脸上,眉间的愁却好像更浓了。她本是可以在徜徉陌上,随蝶采桑的女子,却被一次又一次的偶然卷进了别人的梦里。她没有半点武功,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她,这原因,只有两个人知道,她自己是一个,另一个,不是残风。

    他的脸好像红了,在青茵明净的眼中,那点红好像更清楚。她笑了笑。

    他说:“你笑什么?”

    她说:“我只是为了好笑的东西而好笑。”

    他的脸更红了。一个跟女孩子说话都脸红家伙,说什么,也不会直嚷着要女人的。

    青茵突然说:“杀人并不表代那个人就该杀。”

    他说:“你不懂。”

    青茵也说:“我看你才是不懂。”

    四

    残风伤得很严重,但是伤不在身,而在心。有段时间,他连拿剑的勇气都没有。到了现在,他连自己的剑被扔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青茵不在乎他能不能拿剑,因为,身上没有剑气的人,更像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但有个人又非要让她劝他拿剑不可。

    剑士之于剑,如同性命一般,就是那句话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个不太高贵的想法。剑客对于宝剑,骑士对于良驹,美女对于鲜花,高官对于称赞。最后,是青茵对于残风。这所有的一切都叫做占有欲,而如果想将它美化,就只能叫爱惜。

    青茵知道,如果叫残风拿起剑,就等于让他再去送死。

    残风以前不怕死,但现在有些怕了;青茵以前并不在乎他的生死,但现在不同了。两人虽没有山盟海誓,但他们彼此柔软的心房上,都放着对方最可爱,最宝贵的一面。

    青茵问:“你为什么要杀江宣?”

    残风说:“因为一些无法抛弃的耻辱。”

    她问:“是什么样的耻辱?”

    他说:“一个女人一生的耻辱。”

    她说:“女人?你的妻子?”

    他说:“不,是我的母亲。”

    她说:“你的母亲和江宣?”

    他说:“别问了。”

    青茵生气了,她说:“不问就不问,有什么了不起。”然后,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残风忽然觉得,女人是最难懂的,青茵就更难懂了。但他已经开始离不开这个女人,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在她面前的那种宽心与骄纵。他甚至认定自己要用余生来保护她,珍爱她。

    正当他想青茵时,他看见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有那么美的风韵,的确很难得。有人说,这样的女人,也是世上最难对付的女人。她见到残风,不无风情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现在开始知道,什么叫女人,什么叫女孩

    五

    女人走后不久,青茵就回来了。她的脸上有哭过的泪痕。

    残风心动了。

    第一次有了抱抱她的想法,然而,他也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可这一抱,却不像他想像得那么单纯清雅,他的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引爆了。随之而来的热情,吞没了他的理智,他的双手揉皱了她的春裳,他喘息,压倒了她的惊呼。天幕,很快就黑了下来。

    青茵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可能会改每一个人的命运。她温存地吻了吻残风,将他推开。

    残风看着如温玉一般的她,心口狠狠地抽痛了一阵。

    那个女人,跟他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江宣的。他想把这个故事放在自己心里。毕竟,青茵已不是他初见时那样冷漠,他不想用一些无谓的东西刺激她。

    女人姓秦,丈夫是一个将军。将军是要打仗的,十年军旅生活让这对伉俪生不如死。有一次,将军打了败仗,朝廷要治他的罪。将军想到自己的孤儿弱妻,竟公然造反,带了四千精兵,在南海的一个岛上安营扎寨,做起了海盗。

    其实,到这里,故事也应该完结了,但是,海盗到底是做刀口上的生意,抢劫路人,扰乱民生,都是不可避免的。终于,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凭着一口破剑,竟在三年之内,将贼窝端了。这女人,死了丈夫,孩儿也不知去向,伤心之余,终于忍下心头怒火,堕入仇人家,为奴为妾,只想一雪前仇。

    这个只身入贼窝的人,就是江宣。世人称他为仁义豪侠,但在这女人眼中,他不过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女人求残风帮他报仇。残风想起了母亲的惨死,竟愤然答应下来。

    有很多人做事情都要找一个借口,那个女人,残风,还有青茵,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人想过自己会不会受伤,真正有爱的人,心里先想到的,是别人,是心里边好供奉的那个人。但这样做,究竟是自私,还是伟大呢?让心爱的人以为自己很伟大,是不是难可笑的一件事?

    青茵盯着他起伏的胸膛,看出了他的恐惧。

    她说:“你真的决定要去了?”

    残风说:“我的剑,我的剑在哪儿?”

    她说:“剑,已经钝了。”

    他说:“我不信。”

    她说:“我也不信。”

    六

    残风又开始练剑了,但他感到这剑有些沉重。

    有两个女人天天都来看他。白天,是青茵;傍晚,是那个姓秦的女人。

    姓秦的女人告诉江宣,他已经开始练剑了。

    江宣笑了,一笑之间,苍老了很多。

    姓秦的女人根本就是江宣的妻子中的一个,残风见到的,第三个。而那第四个妻子,却从未出现过。

    好男人总会有很多的女人喜欢,好女人喜欢,坏女人也喜欢。江宣他能不能算得上一个好男人,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因为一个好男人,是不应该欠女人那么多的。他觉得残风是个好男人,这就足够了。

    最后一个夜晚,残风把剑擦得很亮。这把剑是青茵的,至于,她为什么会有这把剑,他不太想知道。

    这是一把好剑,剑体是晶莹的,纯洁的,像青茵的人一样。

    残风靠在剑上,像一个年幼的儿子,倚在父亲的肩上;青茵倚在残风肩上,这才是真正的与情人相依。

    “风,我能不能做你的妻子?”青茵有点像梦呓。

    “不能。”残风一阵心痛。

    但是,这个夜晚,青茵却成了他的妻子。

    人世间,有很多东西是控制不住的,其中一种,就是感情。当有很多东西一齐涌来时,人们往往会选择感情,这种选择是明智的,也是艰难的。残风知道,他这样做,对青茵来说,是不公平的,但他还是去做了。

    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永恒。当母亲从山崖上跳下去的那一个瞬间,他就定格在永恒的痛苦里,不能自拔。

    他发誓,我将那个害他母亲的人,一剑穿心。

    青茵很累了,她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残风在这凄冷的夜色里,将她的粉脸吻了又吻,两行男儿泪,终于无声落下。

    “茵儿,你会等我,一定会的。”他小声地说,好像说给自己听。

    “或者,你还是会履行你的诺言,为我收尸。”他觉得,自己对江宣,得胜归来的把握几乎为零

    七

    大雪,初晴。

    江宣看到一个衣裳褴褛的青年朝他走来。那青年的眼中,有些许刚毅,些许温存,些许自信,些许复杂。他笑了笑,没有人看过他这样的笑,笑得几乎是怪异的,世人却称它叫慈祥。身后,四双玉手拉住了他,紧紧地。

    残风说:“我来了。”

    江宣说:“你敢来了?”

    残风看了身后的四个女人一眼,说:“她们要做的,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江宣说:“你明白了?”

    残风的目光飘向那个姓秦的女人,微笑说:“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不过,你死了就会很明白了。”他开始慢慢地拔剑,透明的剑。

    江宣带着欣赏的神情说:“你拔剑的姿势很美,是残青教你的?”

    残风吼道:“你别提我娘的名字。”黄叶沙沙,落了一地。雪白无垠的大地,多了一些荒凉。他的剑比人要快,所以江宣想说的话还没有完,剑光已经闪到胸前。

    江宣笑了一笑,轻巧的绕了过去,说,你看见了:“我拥有很多,从金银珠宝到美女姬妾。”他笑得有些勉强,似乎他并不快乐。

    残风的剑势紧紧相随,翻江倒海地连发了三十余招。

    江宣叹息了一声,身形一缓,左边的袖子被削去了一块。他说:“好剑法,好剑。”意韵悠长,可残风并没有留意他的称赞。

    残风补了一剑,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竟是一副拼命的打法,江宣并没有还手,只听见一丝轻微的破空之声,江宣的指尖有了血痕。而剑的力道却被一柄吴钩卸了一半,抢先出手的竟是那个姓秦的女人,她自诩为江宣的仇人,但她却管江宣叫“江大哥”

    一时间,另外两枚兵器也脱手而出。

    一块断红绫,一支判官笔。

    江宣说,何苦?

    断红绫说:“我这一生还没有哭过,今天,也不会让自己哭,师兄,我不能跟你做阳间夫妻,做一对阴间鬼总可以吧。”

    判官笔说:“姓江的,你一生都欠我的,到了阎王老子那儿算起帐来,你也是欠我的。”

    江宣只有苦笑,他对残风说:“你看你看,女人有多麻烦。”

    残风没作声,但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他对着这四个人,竟有了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的剑风越来越小,终于,没有了。

    姓秦的女人喜道:“风儿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

    她没有说完,残风也没有听完。他就听见了青茵的声音,细小轻柔,沁人心脾。

    五个人,都似听见了仙乐,都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江宣终于看见了青茵,青茵对残风说:“风,他是你的父亲。”

    江宣还看见一个人,一个黑衣白发的丑陋女人,他的脸色柔和了许多,他的笑容也变得别致起来。

    残风踩住了剑柄,他没了动手的勇气,他更没有了拿剑的勇气。

    江宣说:“茵儿,我没负你所托。”

    青茵叫了声:“江叔叔。”长幼之间,微妙而又感人。

    江宣又望了望那个黑衣女人,露出几许宽慰。

    女人没有表情。

    就在那一刹,那一刹也许还不算是快,但那柄长剑已飞起来,插进了江宣的小腹,一股血水,直直地喷在残风的脸上,热的,流着温情。

    是江宣自己动了手。

    几个女人,一下子都瘫软了。

    残风,被剑气抽翻了一个跟斗,但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江宣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竭力问出来的。

    江宣笑着说:“孩子,你看见了,我拥很多,但我并不快乐,欠人家东西是不会幸福的,尤其是欠了别人感情时。”

    他笑着,不会动了,女人们哭成了一片。

    透明的剑,写着一个江泪交加的“江”字。它意味着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没有什么人会去理解,因为其中的理由已经足以让这些人,流尽所有的眼泪。

    世上最可怕事,莫过于欠了人家的,又还不了。这背后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哀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许不长,也许还有点可笑,但,真挚的,终是会被人体会的。

    每个男人都渴望有一个心仪的女人为他收尸。这已经是江湖上最奢侈的梦想了。而这个五十三岁的男人,却有四个女人为他收尸,可他并不快乐。因为他的故事里,并没有这四个女人。

    他的真爱只有一个,是残风的母亲,残青。

    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你会发现,残风,青茵,就只的那么简单。残青风茵。

    八

    断红绫是江宣的师妹,是一个开朗大方的女人,男人都喜欢她,但她只喜欢这位神剑独步天下的师兄。师兄没有给她爱情,却给了她无穷的关心。

    判官笔是江宣的恩人,是一个冷静而果敢的女人,是男人都忍不住会怕她,但这位剑影神侠却不怕。他没给她太多的幻想,所以她认为,他一生都欠她的。

    姓秦的女子那似乎是一处伤口。

    黑衣女人,静静地守在那堆新坟上,泪水,顺着苍老的脸皮抖动。她的脸不只是苍老,还闪着纵横交错的刀痕,一片残酷狰狞的誓言。

    青茵问:“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残风说:“你别问了,有的人的伤心,是说不出来的。”他看着江宣的墓,知道了什么是自豪。

    黑衣女人喃喃地说:“说不出来,说不出来”

    然而,这个女人,仍为这对新人说起了这么一段美丽的故事。

    故事的名字,也许就叫,千日红颜。

    南方的一座小渔村里,住着一些期待宁静与富庶的普通渔民。

    渔民们的日子,过得一直都很好,但是有一天,来了一群海盗。海盗抢去了渔民的收获,还杀了不少的人。住在小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穷。死者已矣,活着的也逃了。村里,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苟且度日。

    恰好,有一位姓秦富商出海办货,听到海盗的事,便为自己的宝贝女儿重金聘请了一位剑术无双的保镖。这位保镖本就是少年侠士,丰神如玉,没过两日,这位秦小姐就身不由己,芳心暗许。

    这少年,学的本是道家剑法,于欲望并无所求,对豪门富户更无高攀之意,闲时也只能在附近走走,对秦小姐的情深几许只是报之一笑。秦小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但人终不是无情物,这少年在椰林练剑时,竟遇见了邻村的一位渔家少女被海盗追杀。少女的坚忍与机智,让少年怦然心动

    女回头,看见了少好以整暇的表情,不觉心里忿然。“见死不救,是英雄吗?”她问。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我还是跟那海盗是一家的,如果没有那些海盗,我江某岂不是要饿死街头?”他笑笑说,并懒洋洋地向她靠近。

    少女倒是吓了一跳,像猫儿一样一窜老高,尖声叫道:“你你别过来。”

    少年只是好笑,道:“他们劫财,我劫色,没什么不对。”他不过是贪玩心性,却不知那少女性格刚烈如驹,竟真的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若不是他的剑快,少女只怕真的命丧黄泉了。

    少女没死,对少年也恨不起来,两人一来二往,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为了渔村的安全,少年答应她,为村民报仇。

    去海岛前一夜,少年教给了她一套剑法,拔剑的姿势成了两人的永久回忆。这拔剑的一刹,曾救过少女的命。那时,小桥初会。

    两人真情不舍,颠鸾倒凤的一夜,竟令少女珠胎暗结。也是在那一夜,他才知道,少女叫残青。

    临行,残青说:“我会等你。”

    江宣也说:“千日之内,我必当归来。”

    但是少女并没能等到千日之期,江宣回来时,已不见了枕边人。

    黑衣女人脸上的青筋勃张,泪光涟涟,青茵忽然张大了嘴,像要惊叫,但樱唇已被残风封缄。回头看残风,也是泪光森然。

    黑衣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忏悔的泪痕,又或者,是永恒的吻痕。

    九

    故事,并不完整,但她已经没有勇气说下去。

    女人总是最有耐力,而又最脆弱的动物。

    那一千个日子里,残青就在海边等,一日也没敢耽搁;那个姓秦的女人,却不知赌什么气,自己跑上了贼船,做起了压寨夫人。女人之间,有种东西叫嫉妒,它让人失去理智。

    可笑。姓秦的女人对残风编的那个故事是那么美,没有人不会相信。

    一场血战。

    江宣直捣黄龙,杀了海盗头目,救了秦小姐,却没能再见到自己的心爱的女人。

    其实,江宣没有失约,他在恰恰一千之日赶了回来。只是那个心焦的少女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在第九百九十九天跳下了山崖。她害怕最后那一天,全部希望的溟灭。

    是江宣欠了她的,还是她欠了江宣的?

    女人为心爱的人保留了最美好的容颜,但当爱人不复时,红颜也就无意义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没死后,竟不惜一切,自毁容颜。

    当她知道男人没死后,已没有勇气与男人相认,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勇气。

    江宣有没有欠别人呢?

    没有,只有别人,不,还包括自己的身生儿子,还欠了他的,欠了四个字。

    宽容,真诚。

    他为女人们留下了最不平凡的美丽,给亲子留下了世上最宝贵的遗产,为养女找到了最称职的丈夫,至少不会给她带来女人之间的战争。他是江湖血雨中,至情至性的好男人。

    江湖,从来都是很宁静的,不宁静的,或许只有人心。

    人人都以为自己的生命如草芥,人人都想把自己迷醉在腥风血雨之中,但是,在对方眼看里,他们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全部。

    爱人是全部,仇人也是全部。

    爱恨交织,便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