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深冬的风呼呼地刮着,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尽管天上挂着太阳,尽管太阳似乎还灿烂,但仍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同学的父亲去世,我和其它几个同学一起回老家吊唁。

    家乡的地里,麦苗有气无力的,疏落得几乎看不清;路两旁的梧桐树也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萧条之极;建筑物,旧的,小时候天天看见的,至今还在,那时倒不觉得有什么难看,但现在看惯了钢筋水泥的高楼以后,再看它们,简直太破败了!故乡,我从小生长的地方,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车行至一个小十字路口,忽然迅疾减速,原来前面有一辆大车和一个平车有摩擦。隔着车窗,只见一个推平车的老人穿得破破烂烂,头上的白发稀稀落落,长长的垂着,似乎多少年没有理过;他使劲推着平车,从田间土路走过来,正准备过十字路口,没想到急速驶来一辆大车,把他迎了个措手不及,他慌乱的使劲想拽住车辕,但车终归太沉,可能没有拉的住。大车司机下来看了看车,没有大碍,狠狠地骂了几句,扬长而去。

    推平车的老人双手托辕,怔怔地站在路边,表情木讷,不知所措。我们的车得以继续前行,绕过老人身边,隔着玻璃,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天哪,我几乎想喊出来了,那个人我认识,他是,表舅!真的!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如今那么苍老,不,是苍灰色的,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活气,浑浊的两只眼睛,不,只有一只,另一只是紧闭着的,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让人禁不住想到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

    我没有下车,即使我下了车,他也不认识我,记忆像洪水一下子开始泛滥:

    小时候,我们去姥姥家,因姥爷家弟兄多,父母又去世早,所以他们弟兄六个几乎都是自己长大,自己给自己盖房子娶媳妇。姥爷排行第三,他自幼聪明勤劳,学造纸,学建筑,学木匠,简直样样拿手精湛,方圆多少里的人都认识他。姥姥也是出了名的勤快人,院子里鸡鸭成群,苹果树、梨树、柿子树应有尽有,所以尽管他们养了六个孩子,日子也还过得有滋有味。

    大姥爷只有一个儿子,但生性好赌,大姥姥身体又不好,所以家境很快败落。二姥爷勤劳能干,也只能勉强糊口;四姥爷和五姥爷都是身子骨比较懒,跟着姥爷干活,只要有饭吃就躺倒睡大觉了,一生也没有成什么气候。

    这个表舅是六姥爷的儿子。小时候过年去姥姥家,总要到其他几个姥姥家拜年,他们有给一毛钱压岁钱的,有给一个核桃或柿饼的,也有给一个花生糖块的,感觉各家的光景过的都不如姥姥家。虽然时日久了,我连几个姥姥姥爷的长相都很模糊了,但唯有六姥姥家让我难忘,印象最深:又低又黑的房子,光线白天跟晚上一样暗,坐在炕头,六姥姥总是倾其所有,让我们这些亲戚孩子放开肚皮吃个够,那年头,这样慈祥大方的人很少见。

    记忆中的六姥爷长得高高大大的,不善言辞,眼睛铜铃一般大,又深不可测,但他的眼睛看不见,是的,他是个瞎子。在农村,瞎子是不好找媳妇的,好不容易,年近40了,才托人找了六姥姥,她是外乡人,山东的,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最主要的是她不嫌弃六姥爷穷,于是没有敲锣打鼓,没有鸣鞭放炮,介绍人把六姥姥领来,他们就成了一家人。

    后来生了儿子,也就是我的表舅。中年得子,六姥爷他们异常欢喜,尽管孩子两只眼睛一个大一个小,但亮晶晶的,他们为他取名“星子”尽管家贫如洗,但有星子陪伴着老俩口,倒也悠哉乐哉。我这个星子表舅,从小就老实厚道,不爱说话,但父母疼他爱他宠他,他的童年生活贫穷而快乐。渐渐地,星子舅舅长大了。

    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六姥爷已经年近古稀,身体老迈,他不能看着独生子娶不上媳妇。怎么办呢?

    我姥爷是个善良的人,他以前为六姥爷盖了三间小房子可以容身。临终时又交代过,让舅舅姨妈们在六姥爷有困难时帮一把,于是当时在公社当主任的舅舅义不容辞,号召妈妈姊妹几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六姥爷家盖起了三间新房子。

    星子舅舅结婚那天我也去了。他的新娘子面容和善漂亮,穿着大红缎子对襟棉袄,但双腿罗圈,个子很低,还不及舅舅肩上。妈妈他们都说,挺好的,好歹对六姥爷有交代了,好歹成一家人了。

    后来,爸爸工作变动,我们家在城里买了房子,姐姐工作,我上学,妈妈为了照顾我们,也搬到了城里,关于表舅一家的情况我就很少听说了。

    偶尔村里有红白喜事,妈妈回去,来了后总会跟我们发许多感慨。有时也有关于星子表舅的一星半点消息,比如:六姥爷六姥姥去世了,星子舅舅借钱简单办了丧事,那么木讷的人,真够难为他的,可亲戚的帮助总是有限的;他家生儿子了,闹满月了,他家又有儿子了,人丁兴旺,可人旺财不旺,家里的光景总过不成样子,还是穷得稀里哗啦,只能勉强吃饱肚子;星子舅舅的妻子我那小个子妗子病了没钱看,拖的时间太长,也去世了

    后来,只要谁家再有事情,妈妈回去总要把我们一家人的旧衣服大包袱小鼓囊带一后备箱,说是要给了星子舅舅他们,他们实在穿得太寒碜,冬天没有御寒的,夏季没有凉快的

    再后来,听说星子舅舅的大儿子结婚了,又借了不少钱,也还是一个字:穷!媳妇娘家更穷!穷则穷矣,但媳妇还不安分,嫌弃儿子老实,天天往外跑,三跑两跑不想回来了,据说跟着一个包工头走了。家里又成了三个光棍汉!

    过了两年,媳妇又回来了,听说包工头的老婆打了她,包工头另有新欢,她无处可去,只好又回来,只是什么农活也不干,什么家务也不做。儿子在家做责任田,舅舅拉着个平车走村串巷收破烂,那么过分老实的人,经不住别人的三两句好话,收到的破烂几乎不赚钱,常常饿着肚子跑来回

    坐在车里,眼前总浮现星子表舅那在风中飞舞凌乱的白发,几十年了,先前那个虽有点木讷但老实诚恳的表舅呢?过年时飞跑进屋给我们拿瓜子的表舅呢?在地里劳动只知道低头苦干连汗都不擦的表舅呢?苦就苦吧,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洗衣做饭的人都没有,他们父子三人,怎么过活呢?算起来,他比妈妈年龄还小很多,但为什么眼前就是个垂暮老人呢?

    同学家到了,下了车,真冷,满眼都是花圈,鲜花的,纸扎的,摆满了街巷的角角落落;我满脑子都是我的星子表舅,都是他飘零的白发和无助的眼神,心剧烈地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