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最满意的地方,便是自家阿姐回到四合之后,家中伙食有了显著的改善,使他对厨房这个狭小的空间更为留恋了。比如现在。容大姐儿在熬好的糖上洒上炒好的芝麻,然后将芝麻糖敲成一块一块的,褐色的糖片上粘着密密麻麻的芝麻,咬一块在嘴里,又甜又香,方才在外面的不愉快几乎——几乎被容谦抛至脑的。只是几乎。等吃完了芝麻糖,他又想起此事来。眼前的阿姐在厨房里为他做好吃的,陪着他玩的时候是最可亲可敬的人,可是到了野外逼他吃虫子的时候就有那么几分讨厌了!又爱又恨这个词儿真是准确的诠释了容谦对容大姐儿的观感。——这是在姐弟俩相处一个多月之后。家里后院的杏子熟了,金黄色的杏子挂在枝叶间,在绿叶里躲躲藏藏,被微风一吹,便整个的显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颜色来。除了留下熟的软烂的,容大姐儿又摘了一部分做甘草杏,以及晒杏脯,忙前忙后,暂时没空出去野地里疯了。义安郡主也很忙,地里的麦子熟了,容绍每日要去田里收割麦子,她便在厨下操持。原本送饭的事儿也是她的,不过自从容大姐儿回来之后,这些事情便被她代劳了。反正院子外面有楚家护卫骑来的马,她骑马过去也快上许多。不止是容家忙了起来,便是其余四家也十分的忙碌,壮年男子都在田里抢收庄稼,妇人们便抱揽了家中一切家务,变着花样的做吃食送到田里去,小孩子们则在田里捡麦穗,大一点的便给大人打下手,抱抱麦捆什么的,也算是一种锻炼。往年容谦也小,田里收割过的麦茬尖锐密集,稍不注意便容易弄伤,义安郡主与容绍又舍不得他受疼,便不曾下过田,今年夏天他便被丢到了田里去拾麦穗,手里挎个小篮子,跟在容绍收割过的田里面捡。身为“想法设法讨好未来丈人”的好青年,楚君钺想当然的让十二郎去镇子上配备了十几把镰刀,人手一把,护卫被分了一半去萧泽家,其余的连同他都留下来给容家帮忙。没两日容谦便被晒的脸蛋黑了许多,整日提着个篮子在田里撒欢,楚家护卫连同楚君钺倒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用镰刀收麦子。楚少将军将镰刀挥舞的跟大刀片子似的,在容大姐儿送饭来时胆战心惊的目光下,他面前的庄稼齐茬茬卧倒,像遭遇了割草机……他汗流浃背割的兴起,容大姐儿将这一地庄稼想象成当年在他手里吃了亏的海寇,颇有几分同情他的对手。经过了两日的奋战,容绍对楚君钺的战斗力表示了极大的欣赏,并且口头表示了赞扬以及感谢。按照十二郎的形容就是:少将军被老丈人夸奖比当提在海上剿匪立了军功还要兴奋。十一郎笑着纠正他的错误:“是未来老丈人,未来。”他们两个跟在楚君钺身后,边收割粮食边小声议论,当然音量的大小完全控制在容绍能听到的程度。容大将军只闷头干活,专注程度让人感动,似乎这个世界上唯有收割庄稼一件事让他集中精神,又好像方才口头表扬楚少将军完全是楚家护卫的错觉。容谦挎着小篮子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心的绕过十一郎与十二郎,跑到容绍背后拍拍他的肩,一脸的懵懂:“阿爹,他们在说谁?”一片麦子齐茬倒下,容绍转头摸了摸小儿脑门上的汗珠:“阿爹方才什么也没听到,难道在说你洛大伯?或者裘大伯?”十一郎:“……”十二郎:“……”敲边鼓失败!远处容大姐儿将吃食茶水放到树荫下,朝着田里干活的人们招手,待得他们都起身往那边过去了,容谦也将小篮子放下,跟在容绍身后过去与阿姐汇合,待见得她捡柴生火,忽然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阿姐真是越来越可怕了!“阿弟,你去哪里?”小儿身后响起容大姐儿温柔至极的声音。他止了步,小小步转过身来,笑的十分勉强:“阿姐……我尿急……尿急……”容绍微笑,楚家那帮护卫轰然笑了起来,就连容绍也忍不住笑起来,唯有楚君钺朝他眨巴眼睛:“谦儿,不论你阿姐要烤什么东西来,我都帮你吃了好不好?"容谦重重点头,大眼睛里全是感激的目光,可是等到瞧清楚自家阿姐烤的东西来,他整张小脸全垮了下来。麦子黄了之后,边边角角总还有半黄的还未熟透的麦子,容大姐儿今日的最新野外食谱是烤小麦。半黄的还带着点绿意的小麦扎成一小把一小把之后,生起柴火来,将麦穗丢到火上,只等火烧的差不多了,不过三分钟左右,将烧的焦黑的麦穗扒拉出来,放在手心揉一揉,吹掉黑皮,里面便是烧的焦香焦香的新麦,往嘴里一填,味道奇异的好吃。容大姐儿先揉了一把自己吃了,又揉第二把,并且示意在场众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似笑非笑的目光瞅着小儿。容谦咬唇。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顶天立地,言而有信。阿爹是常这么教导他,特别是那日自从被蚱蜢吓哭之后,又被阿姐嘲笑胆子还没有小娘子们的大,他便暗暗下定决定再不流金豆豆了。鼻端缭绕着新麦焦香的味道,小儿大大的咽了一口口水,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下,瞧见楚君钺唇边的黑灰印子,十分体贴的掏出自己的小手帕子去帮他拭擦,这让楚君钺下意识一僵——被个小孩子给擦嘴巴真是又尴尬又新奇的体验。“你瞧你瞧,三郎哥哥你也太不小心了!说了你多少次了吃东西要干净,别弄的自己脸上身上都是!你这样真是让人太不放心了!”语气唠唠叨叨,俨然是平日义安郡主批评他的话,只是略做改动而已,最后才道出目的:“还是我来替你吃吧!”容大姐儿指着僵在那里的楚君钺大乐,将手里那把方才就揉好的新麦示意小儿,“那阿弟也帮我吃了吧?!”容谦的大眼睛倏的就亮了,十分欢快的跑到容大姐儿身边坐好,伸出小手来合在一处,眼巴巴瞧着她,只等容大姐儿将手里揉干净的新麦全部倒到了他手上,然后埋头苦吃,小模样十分招人。其余护卫连同楚君钺见他吃的香甜,便时不时有人帮他揉麦穗,吹干净了给他吃。等到晚上回去,义安郡主见到脏的跟小花猫似的小儿,边打水来给他洗脸洗手,边数落他:“……说了你多少次了吃东西要干净,别弄的脸上身上都是,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这数落的内容太过耳熟,众人齐齐忍笑,将目光投向了楚君钺。楚君钺:……小儿将整个脑袋埋进面盆里朝外吹泡泡,义安郡主虽觉得众人表情奇怪,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收完了庄稼,只等脱粒之后,剩下的事情便是交税。四合村种的地乃是边陲垦荒所得,但亩数却是丈量过的,且每年都有官吏前来重新丈量,只怕四合村人做也偷税漏税的事情来。而四合村的赋税也是重的出奇,比之寻常百姓还要重上三成,碰上好的年景交完了赋税尚且不够一家人一年的嚼裹,若是碰上大旱之年,忍饥挨饿几乎是常事。况四合再往西去,便是北狄,此处乃是两国相邻之地,当初将先太子流放至此,今上继位之后,一度派了嫡系前来此间镇守,也不知是得了今上密旨还是别的,反正待四合村民绝谈不上和善,反压迫的更为厉害,有时候甚直让人怀疑今上是想将先太子逼迫让他逃亡至北狄,背负个叛国的罪名,好翻身无望。不过现在无论何种猜测,都随着先太子长眠于地下了。最重要的是,事情以离奇的方式又迎来了新的希望。脱粒之后,连粮仓也未进,便有官吏带着兵勇前来征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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